因為雨帶北移遲緩,在南方大面積洪災的同時,黃土高原卻經(jīng)歷著前所未有的干旱。
地里的玉米都沒有往年的一半高,蘋果樹的葉子緊緊的蜷在一起,似乎在盼著雨水的來臨。
看著新聞里面長江流域的特大洪災,
想想辛勤勞作的父親一年的心血可都在家里的玉米和蘋果上,正清的心情變得無比的沉重。
“正清,外面有人找你”隔壁宿舍的同學趴在門口朝正清喊了一聲,馬上掉頭就跑了。
蘇正清快步走出宿舍,他以為是閆麗來找他了,每周日基本上閆麗都會來找他一次。
但是他看到的卻是年志宏正滿頭大汗、焦急的站在宿舍門口。“年叔,你怎么過來了?
”正清小步跑過去,急切的問道。“我剛在縣醫(yī)院碰到你爸了,
他和你二叔正把你爺爺送到縣上住院。他讓我過來跟你說一聲,讓你趕緊過去,……”。
年志宏的話還沒有說完,正清已經(jīng)撒腿朝校門口跑去了。
聽到年志宏說爺爺被爸爸和二叔送到縣醫(yī)院的消息,蘇正清腦子里面的第一個想法就是,
家里出大事了。在急診室的門口,他看到爸爸和二叔正焦急的站在急救室的大廳等待著,
看他急匆匆的跑進來,爸爸立即走上去攔住了他。“爸,我爺爺怎么了?
怎么猛然間住院了?”正清急切的問道。“我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昨天早上起床說感到肚子不舒服,什么也吃不下去。我和你二叔就送到了鎮(zhèn)上的醫(yī)院,
鎮(zhèn)醫(yī)院說沒什么事,住兩天院就好了,結果今天早晨還是不吃不喝,人一點血色都沒有,
到了中午鎮(zhèn)醫(yī)院才說他們的醫(yī)療設備有限,治療了半天看起來沒有什么效果,
建議讓轉到縣醫(yī)院來。我們才轉到縣里,剛進縣醫(yī)院就被送到急救室了”。
“什么破鎮(zhèn)醫(yī)院啊,設備有限就早點讓病人轉院嘛,耽擱著讓病人受罪,真是該死。
”正清狠狠的詛咒了一句,又問道:“那現(xiàn)在有沒有查清楚爺爺?shù)降资鞘裁床。?/p>
”“還沒有,剛來就進急救室搶救了,醫(yī)生進進出出好幾趟,什么也不跟我們說,
看來比我們想象的要嚴重,是我們低估了這個病了。之前你爺爺總說肚子那里疼,
每次都說帶他到縣醫(yī)院做個檢查,他就是不愿意,這次查出來一定要好好住院,
一定要把病徹底治好了再出院。你也別著急,坐下來我們一起再等等,
估計差不多該出來了”。“那我們再等等吧,你和我二叔吃飯沒?
”正清猛然間想起從鎮(zhèn)醫(yī)院到縣醫(yī)院開車就得三個多小時,估計爸爸和二叔還沒有吃飯,
所以才急忙問道。“不餓,再說誰現(xiàn)在吃的下去呢?
你奶奶和嬸嬸他們都在家里等著消息呢,我想快點等診斷結果出來,住上院了,
讓你二叔連夜回去給他們報個平安。”爸爸小聲的說著,
目不轉睛的盯著急救室門口閃爍著的紅燈。“飯還是要吃的,我去給你們買兩份飯。
”正清轉身走出了急診室,來到醫(yī)院旁邊的小吃巷子里,在一家面館里買了兩碗手搟面。
爺爺一輩子都是個剛強的人,性子執(zhí)拗,這一點爸爸和正清都隨爺爺。
爺爺今年五十八歲,一直以來都是村里的文化人,最早去縣上讀高中,
后來因為成分問題沒有考上大學回到農村進行改造。爺爺不甘心一輩子在地里勞作,
所以先去煤礦做了兩年的工人,再后來在煤礦上學會開東風車,專門去全國各處運送煤炭,
前后二十幾年幾乎走遍了全國所有的省會城市。正清小的時候,
爺爺就經(jīng)常拿著照片跟他講那些城市的建筑和自己在那些城市的故事,
比如武漢的長江大橋、BJ的頤和園、南京的中山陵和夫子廟、成都的都江堰,
還有他們在川藏公路上遭遇的車禍和驚險等等,每一張里面都充滿了無數(shù)的故事。
爺爺還要正清一定好好讀書,以后考上北大清華,到時候他要親自坐飛機送正清去BJ。
其實那時候正清也才是個十歲左右的孩子,一個小學生知道什么北大清華啊,
不過爺爺講的那些故事確實深深的印在了他的心里。當然爺爺還有一個愿望,
那就是去一趟香港,去年香港回歸祖國了,他說要抽時間去一次,
這樣他就可以有底氣的跟別人說他一輩子走遍了全中國,對他來說這輩子也就值了,
沒有什么遺憾了。要知道有些人一輩子還沒有走出過三水縣呢,更何況西安和全國。
爺爺一輩子很辛苦,因為成分問題沒有上大學,所以早早的承擔起家庭的責任。
17歲就結婚到外面進煤礦挖煤開卡車,家里的兩兒一女完全是由奶奶一手帶大的。
用奶奶的話說,晚上看孩子,白天上工掙工分,把孩子用繩子綁在家里的桌子腿上,
桌子上放一些黑面饃饃,孩子自己餓了自己拿著吃,就這樣才把一兒一女養(yǎng)大。
后來有了二叔,因為奶奶要上工掙工分,姑姑就沒有念書,一心一意的在家?guī)Ф澹?/p>
所以姑姑一天書都沒有讀過,爺爺跟正清說過,這是他對姑姑一輩子的遺憾,
可惜的是這種遺憾一輩子都難以彌補了。姑姑比爸爸小兩歲,
說起來也讓爺爺和爸爸最操心。因為爺爺常年在外面做事情,見的世面多,
經(jīng)常可以給自己的孩子帶很多新鮮玩意回來。在姑姑的眼里,爺爺就是高大的存在,
是無所不能的,找女婿就應該找像爺爺這樣有本事的人。
后來到了婚嫁年齡總是高不成低不就的,最后到了二十八歲才勉強嫁給姑父。姑父父母早亡,
是兄嫂帶大的,兄嫂兩個人竭盡全力給他們辦完婚事,然后就一股腦將他們趕出了門。
當時確實艱難,沒辦法,他們暫時在別人家廢棄的窯洞里面住了一段時間,
爺爺常去給他們帶點東西貼補貼補,最后爺爺介紹姑父去煤礦做了工人,才把姑姑接走。
那段時光確實很恓惶,姑姑什么時候提起都淚眼婆娑的哭個不停。
當然現(xiàn)在已經(jīng)從那個境地緩過來了,兩個人也都有了一兒一女兩個孩子。
二叔比姑姑小五歲,奶奶最疼愛二叔。二叔還沒出生,
當時和爺爺一起開車的李師傅愛人也懷孕了,因為兩個人關系特別好,所以就私下約定,
如果兩個孩子是一男一女就指腹為婚,如果不是就給對方的孩子做干爹。后來不曾想,
還真是一男一女,婚約也就這么定下了。結果到了結婚年齡,嬸嬸出脫的水靈清秀的,
聽說一見二叔的憨厚樣就不同意,還給家里人以死相逼不嫁。
后來爺爺開著車經(jīng)常跑人家家里送這送那,二叔也跑去幫著砍柴、犁地,做各種家務活,
慢慢的嬸嬸看二叔的眼神也變了,最后也就同意了,他們現(xiàn)在也是兩個孩子,大的剛上小學,
小的也有四歲了。“飯好了,一共三塊。”面館老板的吆喝聲把正清從記憶里拉了回來。
正清付了錢,提著飯趕忙往急診室走。天已經(jīng)完全黑了,路上人很少,
只有住院樓里面還不斷有人行色匆匆的出入,估計和正清一樣,
十有八九都是給病人或者看護的人買吃的。鐘表的指針已經(jīng)滑到了十點整,
急救室的燈仍然亮著,父親的臉色也更加凝重了,買回來的飯他一口都沒有吃,
二叔吃了飯靠在旁邊的椅子上發(fā)呆,九十月的天氣本不應該這么冷的,
可是當時的氣氛卻冷的讓人害怕。正清當時不知道的是,
急救的時間越長意味著病人的生命越危險,他當時能做的只有一聲不吭的坐在父親身邊,
焦急的等待著。迷迷糊糊中正清感到父親猛然間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急診室門口的燈由紅色變成了綠色,搶救結束了。正清緊跟著父親走到了急診室的門口,
漫長的等待之后終于要有結果了,盡管這結果有可能是那么的可怕,
但是結果是沒有辦法逃避的,終究要面對。急診室的門開了,
一個身穿白大褂的醫(yī)生從里面走出來,用右手從左耳朵上把口罩摘下來,
面色沉重的看著父親,父親的眼睛瞬間被眼淚模糊了。“急性滲出性胸膜炎,
送來的時候病人已經(jīng)完全進入了昏迷狀態(tài),我們已經(jīng)盡力了,還請你們節(jié)哀。
”父親和二叔都愣在那里,四只眼睛都看著醫(yī)生,手足無措的不知道該做些什么。
正清的眼睛也瞪得老大,腦袋猛然間停止了運轉,他目不轉睛的看著父親,
父子三人都難以接受這忽然降臨的殘酷事實。還是父親先反應過來的,
他握了握醫(yī)生的手表示感謝,然后面色凝重的朝急救室走去,眼淚順著眼角,
繞經(jīng)鼻梁骨流到了下巴上,他沒有意識去擦拭他們,他緩慢的挪動著,
雙腳從來沒有像今天這般沉重。二叔和正清也緊接著反應了過來,意識到了發(fā)生了什么事情。
爺爺去世了,這個家的頂梁柱倒了,而他的病情遠遠比大家之前所想象的都要嚴重。
現(xiàn)在已經(jīng)凌晨一點了,急診室空蕩蕩的,
只有兩個護士在緊張的收拾著搶救之后的各種設備。他們已經(jīng)看慣了這種搶救失敗的場景,
所以對于三個人的進來沒有什么反應。爺爺靜靜的躺在病床上,
病魔還在不斷折磨著他的身體,他比上次正清回家時看起來消瘦了很多。
干癟的身軀更顯出他的蒼老,黝黑的皮膚是這片黃土地賦予每個人的生理特征。
他雙眼緊閉著,和平時的睡姿一樣的和藹安詳。他看起來就是睡著了,怎么能說他去世了呢?
父親走到病床邊,雙腿一軟跪了下來。他伸出手從薄薄的被單下面握出了爺爺?shù)淖笫郑?/p>
緊緊的握在手里,眼淚像決堤的洪水一樣往下流。猛然間父親像發(fā)了瘋似的,跑了出去,
把旁邊整理儀器的護士嚇了一大跳,睜大眼睛看著他的背影。父親邊跑邊喊著醫(yī)生,
等到醫(yī)生急匆匆的趕過來,在病床邊翻開爺爺?shù)难劬戳丝矗置嗣呐K,
最后還是搖了搖頭,不知道出去跟父親說了什么,父親才耷拉著腦袋走了進來。
正清后來知道,原來是父親握住爺爺手的時候,感覺到手是熱的,
所以他很快又去摸了摸爺爺?shù)纳眢w,發(fā)現(xiàn)身上還有溫度,他心里斷定爺爺應該還有救,
所以就發(fā)了瘋似的跑出去找醫(yī)生。等到醫(yī)生急匆匆的再次跑進來的時候,他卻站在門口,
等待著奇跡的降臨,爺爺?shù)娜ナ雷屗腥硕己翢o準備,其中對父親的壓力最大。
更新時間:2024-06-02 06:50: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