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過得真快,轉眼間,就到了十月份。深秋季節,數不盡的山峰,如笑如眠,
帶著紫色的暮靄,靜躺在山嵐起伏的峰尖。一層層的山嵐,有幾片白云夾在里面,
燎繞的煙云籠罩著,像是輕紗裹著的一個剛出浴的美人,為此,
玉湖坪村的祖先們給它取了一個美麗的名字,叫“人性山”。關于人性山,有兩種說法。
一種是因為它像影影綽綽、睡意未消的美女,另一種說法這是一個男歡女愛、偷情的好場所。
至于到底是哪種說法,無法考證,也無年,生產隊為了照顧這孤兒寡母家,
安排他家飼養一頭大水牛,一年1200工分,相當于當時半個壯年勞動力一年的工分。
自打那時起,無論刮風下雨,或是酷暑嚴寒,放學后,軍寶就牽著這條大水牛去河邊,
去山坡放養。待牛吃飽后,或騎著、或牽著、或與大水牛并排走著回家。
軍寶是一個很聽話的孩子。他一邊放牛,一邊閱讀課外書籍。當然,
七十年代沒有多少課外書籍,尤其是小學生,除了連環畫,幾乎沒有什么課外讀物。另外,
依據可尋。軍寶六歲那由于他瘋瘤子爹長期懶惰,不務正業,加上好吃懶做,
本該很幸福的家,被他折騰得窮困潦倒,根本沒有余錢給他買連環畫。軍寶看的連環畫,
基本上是借來的。后來,實在是沒有連環畫借了,愛讀書的他,索性開始背《新華字典》,
并強制自己每天必須背一頁。每天放牛時,他就背字典,待牛吃飽后,
一頁字典也背得滾瓜爛熟了。十月的一個星期天,軍寶與往常一樣,打著赤腳,
獨自到人性山上去放牛。待牛吃飽后,大地也罩上了一層淡淡的黑幕,他與往常一樣,
牽著那頭大水牛,沿著狹窄的山路回家。誰曾想和他一直感情不錯的大水牛,
這天像瘋了似的。軍寶牽著他快到村口時,大水牛把頭往軍寶的小屁股蛋上一頂,
把他摔倒在三丈開外的水田里。他爬起來,踢踢腿,伸伸手,搖晃一下身子,
除了右腳有點疼而外,身體的其他部件都完整無缺。他暗自慶幸著,
幸好不是摔在左邊那條近20米深的水溝里,否則,后果不堪設想?!肮啡盏模?/p>
操他媽的蛋,又要上水利了!”安二叔大大咧咧地罵了起來?!鞍矁豪?,
蔫(你)這么大聲地港(湘西方言,“講話”的意思),就不怕被顯貴聽見?
”民湖大伯勸安兒佬說?!啊鞍?,蔫(你)就是不長記性。
”民湖大伯嘆了一口氣說。民湖大伯和安兒佬是一母同胞的親弟兄。但是,
兩人的性格大不相同。安兒佬生性豪爽,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說起話來大大咧咧,
從不考慮話說出來后會有什么后果。只要是他覺得不對的事,一定會說出來,不藏一丁點。
而民湖大伯就不同了,他生性懦弱,膽小怕事,
樹葉子掉下來都怕打破腦殼的那種惟命是從、謹慎做人的本分人。民湖大伯心里明白,
自己說服不了安兒佬,安兒佬根本也不會聽他的。但是,他作為安兒佬的大哥,有權利,
也有義務提醒安兒佬?!鞍矁豪?,據聽說去年下馬坪大隊冬天修水利時死了一個人。
蔫(你)聽到港(湘西方言,“說”的意思)了沒?
”民饒三叔湊熱鬧地、杵著一把鋤頭問安兒佬。民饒三叔,是安兒佬沒出五戶的本家,
他們原本不是玉湖坪村的人,是他們的曾祖父逃荒到這里。后來,因為他們的曾祖父姓王,
就被王姓收留下來,在玉湖坪村安下了家?!奥牭礁郏ㄏ嫖鞣窖裕罢f”的意思)過。
蔫(你)看一年到頭會忙死、累死,哪哈爾(湘西方言,“哪里”的意思)有時間去證實。
”“安兒佬,蔫(你)HB找的那個老婆子(湘西方言,
“妻子”的意思)是不是不要了?”民饒三叔問道。“蔫港(湘西方言,
“你說”的意思)的**話(湘西方言,“不著邊際的話”的意思)。
老婆子是說不要就能不要的嗎?”安兒佬有點生氣地說?!澳沁@幾天乃們(湘西方言,
“怎么”的意思)沒有看見二嫂出工(湘西方言,“做工、勞動生產”的意思)?
”“饒零灌兒,蔫(你)是個什么東西,‘文不像秀才武不像官’的,
整天杵著一把鋤頭東游西蕩,跟瘋瘤子(軍寶的爹)沒多大區別。自己的事都管不好,
還管別人家的事。有哪個把蔫(你)當人看了的哈,不知趣的玩意兒?!卑矁豪性秸f越生氣。
“饒零灌兒”是玉湖坪村人給民饒三叔取的綽號。是因為他走起路來沒有正型,
東倒西歪一搖一晃的,幾乎從來沒有傲首挺胸地正步地走過路。不是撐著鋤頭,
就是一走三拐。有時像跳大秧歌,有時像跳三步踩。為此,
“饒零灌兒”自然成了民饒三叔的代名詞,久而久之,說起王民饒誰都不知道,
說起“饒零灌兒”幾乎是家喻戶曉、路人皆知?!鞍矁豪?,不是我港(湘西方言,
“講”的意思)蔫(你),蔫(你)買不起鏡子,也不撒汃尿照一哈(湘西方言,
“照一下”的意思)自己,蔫(你)這輩子能娶上二嫂這樣的女人做老婆,
是祖宗十八代的木魚敲得好,還每天去挑理。”“饒零灌兒,
完(我)們老王家乃們(湘西方言,“怎么”的意思)就出了一個蔫(你)這么一個缺德鬼?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沒有一天正型,出盡完(我)老王家的的丑了。
”“和沒文化的人打交道就是太累!蔫(你)懂得藝術么?完(我)走的每一步,
都是藝術。藝術,蔫(你)這個流氓(戲謔“文盲”的意思)懂不?
完(我)知道蔫(你)不懂,否則,蔫(你)就不會歹么(這么)說了哈。
”“還藝術呢,真是恬不知恥!”安兒佬不屑一顧地說。
“蔫(你)們兄弟鬧什么撒?每次到一起,就是吵鬧。說不到一起替(湘西方言,
“說不到一塊兒”的意思),就別聚在一起,鬧得讓人揪心。”民湖大伯插話說。
“民湖哥,不知道今年冬修水利,每個人有多少個土方?蔫(你)和忠南隊長關系好,
他給蔫(你)透露一哈(湘西方言,“透露一點消息”的意思)沒?
”民饒三叔轉向民湖大伯說?!巴嘎秱€屁。忠南的心水(湘西方言,
“城府、心思”的意思)那么深,他怎么會隨便透露呢?”民湖大伯心平氣和地說。
“饒零灌兒,哪天忠南哥心情好的話,
完(我)們推薦蔫(你)做完(我)們生產隊的新聞發言人。哈哈……”安兒佬譏諷著說。
“真是一對冤家!”民湖大伯說。軍寶滿身濕漉漉地,
牽著大水牛從他們三人旁邊走過?!鞍?,遭孽??!這么小的年紀,這么冷的天,
搞成這個樣子?!泵窈蟛袊@道。“軍寶,蔫(你)是乃門(怎么)搞的?
搞得像個老水牯(湘西方言,“老水牛”的意思)窩蕩(湘西方言,“洗澡”的意思)了的。
”安兒佬關心地問道?!氨慌m數剿锢锶チ??!避妼毻O聛韺Π矁豪姓f。
“蔫(你)看蔫(你)這孩子,自己今后小心點?!薄班?,多謝安兒叔。
”軍寶點點頭說?!翱禳c回去換衣服,這么冷的天,別凍壞了。
”民湖大伯心痛地摸了摸軍寶的小身板?!班拧?!”軍寶用力地點點頭說。
說完,軍寶牽著大水牛,一瘸一拐地往家的方向走去。
更新時間:2024-06-03 12:42: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