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沉悶得一把能捏出水來。四個人,炕上兩個,地下一個,還有一個依著大衣柜。
文山和母親葛琴并排坐在炕沿上,不僅是因為他是家里的老大,
還因為此時他就是家里的主心骨、頂梁柱,父親文祥不在,自然是他拿主意。
坐在地中央馬扎上的是弟弟文水,他雙手托腮,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地面。
妹妹文青最小,沒她坐的地,只好靠在大衣柜上。
四個人已經這么一動不動地呆了將近半個小時,沒人說話。站了太久,有些麻,
文青挪了挪腳,又抬頭掃了一眼大哥和母親,低頭的一剎那嘴里蹦出來一句話。“那天,
好像有個火球砸到地上。”為了證明真有其事,文青用雙手虛成一個圓形,
有足球那么大,隨后又把頭抬起來,看著文山。文山的目光沒有偏離,
始終看著自己的一只手,他知道,自己的決定可能會影響這個家庭的未來,
當然也包括自己的未來。“哥,我和你說話呢!”文青有些不高興,
為自己受到的冷落。從小到大,除了父母,大哥對她更是疼愛有加,
一些好吃食文山不舍得吃都留給她,她淘氣惹的禍也都是大哥替她抗著,
文山甚至許諾以后她念大學的費用由他包了,為此常常引來文水的不快。“閉嘴,
就你有那閑心!”此時文水就很不快,他沒有抬頭,不高不低地吼了文青一句。也是,
現在火燒眉毛的問題是如何能讓父親回來,火不火球的沒人關心,文青沒有還嘴,
黯然地把手收回來,又重新把頭低下,看著在地上來回磨蹭的自己的腳尖。
屋里重新陷入沉悶。“媽,我想去趟鄉里。”終于,文山打破沉悶,
抬頭說了很短的一句話。葛琴瞬間扭過身來,看著自己始終沒敢看的大兒子,
她想到會是這樣的結果,但最終的結果,她無法預料。文水抬起頭,心里長舒了一口氣,
父親有救了,他想。聽到這句話文青像被蛇咬了一樣把磨地的腳尖抽筋似的頓住,
緊忙追問了一句:“哥,你是去派出所還是去找她?”文山看著妹妹笑了笑,
他知道妹妹這句話的意思,但他沒有回答,也不需要回答,妹妹不是不明白,
只是不愿意相信。“好好說,也許……”葛琴沒再說下去,她想說也許沒那么糟,
但取而代之的是有些愧疚地嘆了一口氣。“媽,也沒什么不好,
以后看還有誰敢欺負咱們!”文水聲音拔高了一些,這件事情,他是家里最堅定的贊同者。
“你就為你著想,怎么不替大哥想想?”文青反駁著二哥,聲音比他還高。
“那你為爸想過么?”文水的這句話是大家的軟肋,再一次刺痛了大家的心,
又把大家從能把握住的事拉回到被人掌握命運的現實,文青不再辯駁,葛琴又嘆了一口氣,
也把文山的最后一絲猶豫打消得無影無蹤。……秀水溝村屬朝光鄉管轄,
但做為朝光鄉乃至整個萬山縣最偏僻的一個自然屯即使離朝光直線距離也有三十里,
何況這三十里不是平地,中間要翻過幾座山峰,所以雖然改革開放有七八年了,
但那縷春風被大山擋著,和秀水無關,它依然過著一成不變的日子。和幾十年前一樣,
秀水至今沒通公路,蜿蜒曲折的山道是它通往外界的唯一途徑。從小到大,
文山能大概記住自己一共走過多少次這個山道。八年前,他升入初中,
要到鄉里的中學念書,那是他第一次走這個山道,走出秀水,那年他十三歲。六年后,
當他再一次踏上這個山道時,已經是一名大學生,
二十多年的時間里秀水走出的唯一一個大學生。如果不是這次變故,
現在他也許走在城市寬敞的馬路上,也許走在校園梧桐樹覆蓋的林蔭道上。
他想不到這樣的變故,更想不到那一次太過偶然的邂逅。邂逅是不是美麗的,
對個人而言看法不一樣,他本以為那只是一次普通的邂逅。去年寒假期間,
他和妹妹陪母親去鄉里買年貨,這個春節對文家來說意義不一樣,
最重要的意義當然是文家出了一個大學生,還是全國重點大學的大學生,別說在村里,
就是在朝光鄉也不多,文祥覺得驕傲,特意吩咐多買些鞭炮,有個響動。
第二件事是今年收成不錯。秀水溝之所以叫這個名字是因為它四面環山,
群山圍繞中一條溪水潺潺地流淌,常年不干不凍,所以人們給它取了個好聽的名字——秀水。
也不知道從哪年起,或許是戰亂讓逃難的人們尋找棲身地,他們發現了這塊能擋御風寒,
不為外界所擾,風景如畫的地方,于是沿溪而居,幾百年來形成了今天的村莊。
但凡事有利有弊,這樣的世外桃源也給村民們帶來了困擾,
除了交通不便還有個更大的問題,那就是生存。由于可耕種面積很少,
秀水的先輩們大多以打獵為生,然而隨著時光的流轉野生動物越來越少,
已經無法滿足村民們的日常所需,特別是秀水通電之后,
人們開始尋找這個時代下適合的生存方式,文家和大多數村民一樣,選擇的是種植果樹。
秀水群山環抱不缺的就是山,按理說種植果樹有得天獨厚的條件,
但由于絕大多數的山峰被森林覆蓋,人們只好尋找零星的沒被高大植物覆蓋的一塊塊山坡。
文家的果園離村最遠,應該是到了溪水的源頭,這塊當初誰都嫌遠,
更沒看中的山溝卻給文家帶來了意想不到的收獲。果園分為兩塊,
一塊在南面山峰的北坡,一面在北面山峰的南坡,北坡亂石成堆,南坡山土泛紅,
這是這兩面山坡沒長高大植物的原因,也是其他村民認為不適合種植果樹的理由。
兩面山坡相對,中間就是秀水的源頭,因此把它們說成一塊也可以。八年前,
也就是文山第一次走出秀水的那年,文家的果園開始開花結果,南坡種植的是桃,
不知道是不是土壤的原因,桃子紅的像朱砂,從里到外一個色,而且汁蜜豐富,味道香甜,
讓人回味無窮。北坡種植的是梨,青梨,外表看很澀的樣子但吃起來卻感覺不到,
不止澀味,你甚至感覺不到它到底是什么味道,不甜不酸不苦不澀,好像有味道又沒有味道。
這兩樣與眾不同的水果帶給文家經濟支撐的同時也給這兩座不知名的山峰帶來了名字。
“你看,它是紅的,它是青的。”文祥分別指了指兩面的山坡對文山說,
桃、梨成熟的季節,這種顏色對比尤其明顯,“我們就叫它紅山和青山吧”,文祥接著說。
“可以稍微改動一下”,文山沉吟著,心道這名字太過直白。
一時想不起更為貼切的名字,文山抬眼望去,
發現這兩座山峰在不遠處是通過一個山梁連接在一起的,頓時有了主意,
他對父親說:“莫不如叫丹青山吧,其實它倆是一座山。”
更新時間:2024-06-04 12:14: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