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過得很快,轉眼到了正月十五,這天晌午村長親自登門拜年來了。
由于地理原因,秀水人口不多,一百多戶不到五百人,民風淳樸平時也沒有太多事,
所以村長一職基本是個閑差,但由于經濟落后每年的三提五統收繳起來比較費勁,
因此村里沒錢也沒人愛當這個村長。顧憲生已經六十多了,
從以前的生產隊長直接改換成了村長,不是他愿意干,是沒人愿意接他的班,
所以他也只好干下去,干一天算一天。盡管如此但村長畢竟是村里的最高行政長官,
因此顧憲生的到來讓文家受寵若驚,文祥遞煙,葛琴倒水,
又把瓜子糖果端出來讓顧憲生品嘗。“別忙了,孩子們都在家吧?”顧憲生問。
“老二不在,打麻將去了,老大和他妹妹在里屋補習功課呢,我喊他倆出來。
”葛琴邊答邊走,想去開里屋的門把文山和文青叫出來。文家是三間房,
一間廚房兩間臥室,前幾年翻蓋的,文祥常說他這輩子沒攢下什么,
就攢了三間房和三個孩子。兩間臥室,文青小的時候還好說,兄妹仨人擠在同一鋪炕上,
但這幾年不行了,都大了,好在文山念高中后就開始住校,只有寒暑假回來,
如今文青已經是初三,按照學習成績會步文山的后塵考到縣重點中學去,那時家里只剩文水,
就不會擠了。其實文青的學習成績根本不用文山幫助補習,但也實在沒什么事,
兄妹倆把讀書當成了一種消遣方式。“看人家這孩子,大過年的還學習,
怪不得念書這么好,就老二差點……”顧憲生一邊用手勢阻止著葛琴,一邊由衷地夸贊道。
誰都明白這個理,財富可以聚了又散,只有知識是奪不走的,
何況它還是這個時代魚躍龍門最可能也最令人羨慕的一塊敲門磚。
其實文水的智力也不差,但他就是不愛學習,對書本提不起興趣,
加上家里也需要勞力幫助父親侍弄果園,所以文水連初中都沒念,
小學畢業后就和父親一起擔起了家庭的重擔,這才有了文山和文青繼續讀書的可能性,
從這方面說,他是家里的功臣。聊了些家長里短顧憲生起身告辭,
頓了一下他問文祥:“你大兒子沒搞對象呢吧?”村長登門拜年以前就不曾有過,
文祥本來就覺得蹊蹺,可人家不說自己也不好意思問,
顧憲生這臨出門的一問讓文祥有些明白了他今天來的真實意圖。“應該沒有”,
文祥老實回答,因為文山根本就沒提起過,剛上大學,也不會那么快的。
顧憲生“哦”了一聲,看不出是想要的還是不想要的,
不過下面的對話讓文祥知道了他只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自己沒有意見。
“那個鄉上的毛鄉長你知道吧?管農業的那個,第一副鄉長?”顧憲生問。
文祥搖搖頭,這輩子他見過的最大的官就是村長,鄉長一級的領導就像是天上的星星,
和他這老百姓離得太遠。顧憲生的話雖是問句但并不期望文祥回答,
他接著說道:“他有個女兒,好像和你們家文山還是同學,今天一早他給我打的電話,
打到村部上的,這大過年的我還以為發生了什么大事,原來是這個,
他家閨女想和你大兒子搞對象。”文祥不知道那次邂逅的事,娘仨誰也沒說,
都沒當回事,因此文祥當時就愣住了,他不知道這都哪跟哪,
怎么就突然出現這么一檔子提親的事情?聽到這里葛琴聽明白了,
原來那丫頭看上文山了,于是把小年那天的事說了一遍,這一說不僅文祥明白了,
連顧憲生也明白了。“我就說么,這怎么沒頭沒腦的托我提親,
你家文山是我看著長大的,可那丫頭我壓根就沒見過,提的哪門子親?不過毛鄉長說了,
他正在給女兒辦工作,工作一定會有,早晚的事,還是事業編,不是臨時工的那種。
”看來毛家這二十多天沒閑著,可能年都沒過好,專門討論了這件事,倆人差距太大,
總要承諾一些什么,好拉近倆人的距離。毛家這個年確實沒過好,
毛英梅回去后就茶不思飯不想的,王淑華本來不想搭理她,但幾天下來看女兒這個樣子,
怕她得病,于是把這事和丈夫毛利說了。“這是好事呀,你個敗家娘們,怎么不早說?
”毛鄉長一拍大腿,差點從沙發上蹦起來。“就是前幾天的事,
再說這不是還有你兒子的事么,都趕一起了,我怕出岔再把大海的婚事攪黃了。
”“攪黃個屁,老王家彩禮都收了他還敢反悔?除非不想在朝光待了。
”毛利所言非虛,別看他只是個副鄉長,在朝光算第四把手,但他是土生土長的本地人,
從生產隊的小隊長干到大隊長,再到鄉政府林業站站長、辦公室主任等,
這二十多年的耕耘不是白耕的,在朝光也就是書記能讓他禮讓三分,其余人都沒放在他眼里,
過完年就是三年一次的換屆選舉,他準備下一盤大棋。黑毛的婚事是剛定下來的,
是一個親戚給介紹的,王家就是朝光的一個普通農民家庭,和王淑華有些遠親,
也算知根知底,王家丫頭長相不錯,賢惠,遠比黑毛交往的不三不四的女人強。
聽丈夫說得擲地有聲,王淑華的擔心少了一些,于是把話題又轉了回來,
她有些不解地問丈夫:“你怎么說是好事,你認為能成?”“你們女人,
就是頭發長見識短,不管成不成,這回你女兒還算是長點見識。”賣了個關子,
毛利抽了一口煙,之后把煙蒂狠狠地在煙灰缸中按滅,接著說道:“你查查你祖上三輩,
有念大書的沒有?”大書的意思是泛指中專學歷以上,王淑華懂,
她想了想然后搖了搖頭,說:“沒有。”“媽的,我也沒有。”毛利罵道,
不知道是罵自己還是罵自己的祖宗,這幾年他在學歷問題上沒少吃虧,
要不也不至于干了八年副鄉長如今還是副鄉長,這世道,變了。撇開自己的煩心事,
毛利繼續說:“你我祖上就沒個念書的,咱倆小學都沒念完,你說指望你兒子女兒念書好,
現實么?”有些人把不能成為理由的理由當理由來講,是因為他們找不出別的理由,
或者說他們愿意承認這樣的理由就是全部理由。王淑華承認這樣的理由,
而且是絕對承認,她連連點頭,好像才明白自己為什么念不進去書了,
原來是老祖宗就沒給咱這個遺傳。“是吧?
”得到贊同的毛利也為自己的高屋建瓴所折服,有些得意,他敲起了茶幾桌,
邊敲邊說:“你想不想改變?”“想啊,怎么不想!”王淑華的嗓音也提高了很多,
要是能改變基因那將是一件多么自豪的事情。“這就是了,怎么改變,指望你兒子?
”毛利“切”了一聲。這一聲“切”囊括了毛利的所有失望與沮喪,王淑華也是一樣,
她現在指望的不是這個不爭氣的兒子能把毛家的基因變好,能不變壞就已經阿彌陀佛了。
黑毛打架惹禍還是小事,畢竟沒打出人命來,
和一些風塵女子甚至是有夫之婦糾纏不清是毛利夫妻倆最頭疼的事,弄不好很容易惹出情殺,
別看農村人好欺負,泥菩薩還有三分土性,把人家逼到墻根什么事都有可能發生。
王淑華的病和這個兒子有很大關系,毛利也沒法,
所以想盡快找個好人家女兒讓黑毛把婚結了,收收心,
否則哪一天蹦出一個孫子或孫女來那就只能接著,任毛家衰敗下去。
更新時間:2024-06-04 12:14: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