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節,河面上下著蒙蒙細雨,沒人有心思欣賞纏綿的美麗,整整下了幾天幾夜。
每天面對嘀嘀嗒嗒的雨水,好像永遠下不停。
天天帶著一股霉味。空氣濕度大悶熱,衣物很容易發霉,鄉里人也叫“霉雨”。
沒有丁香一樣的姑娘撐著油紙傘,曼妙身影,美輪美奐,彷徨在悠長的雨巷里。
現實就是土路泥濘不堪,出門渾身都是泥巴。
李和一家子糟心壞了。
下雨李和可就沒法收黃鱔了,運不出去,不管是板車還是驢車,這路到處是稀泥窩。
沒辦法他只得在鎮上洪水河的橋頭收起了黃鱔,靠河邊,每天下午5點開始收兩個小時。
附近村子里朝這邊送黃鱔的越發多了起來,每天照樣忙的要死。
現在每天現款現結,李隆挎著特意省城買的小牛皮包,鼓囊囊的招搖。
這階段的歷練,以往的青澀倒是越發少了。
不過李隆最近陷入了單相思,每天都送黃鱔過來的一個姑娘,讓李隆魂不守舍。
這是個在外面跟異性多說話都要臉紅的年代。
李隆確實到了情竇初開的年齡。
當種子不經意掉進他心里生根發芽的時候,開始每天關注一個人的一舉一動。
當然是裝作不經意,擔心太刻意,其實很在意,這樣一天天繼續著這甜蜜的負擔。
偶爾說上句話也會開心半天,腦海里都是那個人的事情。
這感情,總是沒有來由的,好像瞬間就萌生了,然后就細細密密地生長起來。
像地里的蒜苗一樣,前幾日還光禿禿的啥也沒有、。
某一天就長出小苗,不注意它,過些日子就噌噌地長起來了,看著多開心啊。
有一次李和還特意看了一眼這小姑娘。
腳穿一雙土的不能再土的褪色的黑布鞋,身穿一件不太合身的藏藍襯衫。
頭上還像模像樣地圍著一塊黑色方頭巾,這長相倒是也算拔尖,身形曲線有致,小臉清秀。
皮膚倒是不算白,關鍵這年頭農村不管是婦女還是小姑娘,都沒白的。
一到農忙季節大隊民兵連長就組織青年去打杷訓練,大隊團支部書記就組織團員開會學習。
于是女人就成了種田的主力。
可憐生在這年月的姑娘。
她們白天頂著炎熱的天割谷,晚上披著星星在田里扯秧,天熱蚊叮蟲咬。
這時沒農藥化肥禍害,不光黃鱔泥鰍多,田里螞蟥蛇也多,腳桿子上脹得放亮的螞蟥一抓一把。
扯秧的經常把蛇抓在手里,苦真是沒法說,沒吃沒穿沒柴燒。
許多的姑娘實在是受不了這份罪,有一種生不如死的念頭。
于是經常聽說某灣淹死幾個,某大隊姑娘上吊自殺這樣的傳聞。
婦女頂半邊天,其實真正的半邊天。
農村兩口人一吵架,女人就跟男人嚷:“我一輩子跟在你屁股吃苦。”
男人通常喃喃不吱聲了。
所以李和這活了兩輩子,見識了王玉蘭,李梅受過的苦,對她們是真正的敬重和心酸。
處在朦朧戀愛階段的小boy。
平時瞧著挺要強的一人,一旦陷入單相思,就會不自覺把自己位置擺低。
拼命的想著改變自己去朝喜歡的人靠攏,做出許多令正常人匪夷所思的事。
做的那些的事,在旁人眼里無疑就是在犯.賤。
李和倒是不會管這些,只要不是上輩子那個張妮,弟弟找誰做媳婦,只有人品正,其他都不會太在意。
他每天帶著大壯和李隆蹲在橋頭收黃鱔,收完后,也不回家了。
就直接找路邊攤吃點蔥油餅子或者涼面,至于飯店,有糧票嗎?沒有,那就只能這么湊合了。
至于老爺子和兩個叔叔,來的早點偶爾會幫著帶點飯。
下雨路上會更不好走,晚上又沒月光,只能趁著天沒黑就開始出發了。
有時到的早了,水產公司沒人,就需要在那邊等到凌晨2點。
有時財務室的人來的更晚,就需要等到凌晨4點,更是苦不堪言。
李和看看自己身上的衣束,一雙解放鞋裹滿泥。
再看看那件卡其布上衣,不知道是雨水還是汗,臟不啦唧的像只破麻袋套在身上,怎么也拉不平的皺褶。
好不容易,等雨停了,又進入了大暑。
李和不敢在蹲在橋頭了,只能把攤子放在橋頭的樹蔭底下。
哪怕已經6點多了,可這酷熱還是透心透肺。
趁著現在不忙,大壯和李隆倆人就偷閑躲河里不愿意上來。
正是暑假,河里還有一群光著屁股的孩子,衣服都擺在河岸上。
洪水河是淮河的支流,很干凈的小河,附近居民都用河里水洗菜洗衣。
李和記得后世這里的人開了養豬場,把臟東西全部流進這條河,幾年后這條河會變成一條臟河。
后來隨著經濟發展,淮河兩岸也布滿了沙場。
河里鋪滿了吸沙船,拉沙車跑的到處都是,灰塵尾氣肆意,就是眼前這座橋因為超重都沒保住。
李隆仰躺在水里,突然被大壯拉了一下,站起身子。
順著大壯手指的方向一看,趕緊屁顛屁顛的跑上岸穿衣服。
李隆的單相思對象段梅正推著小推車慢慢的朝這邊來,小推車上的袋子不用看都知道是黃鱔。
李隆可不愿意在意中人面前光著身子跌相。
李和抿口一笑,位置讓給了李隆。
他也脫了衣服,直接穿著褲衩子一個猛子扎進水里,穿出十幾米才漏出頭。
還沒扎幾個猛子,就聽到李隆和一群人對罵。
“喂,小子,你們老實點,不要嘴里不干不凈,要不我可不客氣。”
李隆對著幾個小年輕兇道。
原來幾個河里的小年輕正對著推著小推車過來的段梅猛吹口哨,這可惹惱了李隆。
這時候的小年輕可是單純的多,頂多有點花花腸子,連混混都算不上,流氓更搭不上邊。
可畢竟是年輕人最要臉面,被當眾這么兇,哪個能樂意這么下臺。
祖宗八代都問候了好幾遍,互相又罵了幾句。
幾個小年輕被李隆一句,“有種你們上來!”,給激起了性子。
四個年輕人就穿著褲衩子從河里上來,就要和李隆開撕。
雖然知道收黃鱔的這兄弟三個不好惹,可也不怕事。
初中下學開始在鎮上廝混,打架斗毆也沒少干,經常把人開瓢。
吃的商品糧,自我感覺高人一等,對個鄉下人自然不能低頭。
站在旁邊的段梅不知所措,慌亂的拉住李隆:“你們不要罵了,俺沒事的。”
李和本來拉住了要上去揍人的大壯,給弟弟英雄救美的機會。
可看這架勢,就知道不能善了,怕弟弟吃虧,和大壯倆人趕緊上岸。
“你老母!“一個大高個一上岸,還有幾步距離握著拳頭就要往李隆那邊撲。
李和也剛上河提,一個助跑毫不猶豫一腳從大高個后背踹上去,高個直接趴了。
他回頭又一腳朝另一個小年輕腰上踹去,趁對方一個趔趄,直接勒住對方脖子,一下子就摁地上了。
李和心里還把這小年輕當孩子,可不敢下重手朝腦袋上招呼。
他好歹練過,現在又是吃嘛嘛香的棒小伙,打架有技巧有力氣,要是下死手,就顯得一般見識了。
當然如果這幾個娃沒輕沒重的手里有板磚,刀或者棍子,那李和就要直接往死揍了。
因為十五六歲年紀也是最不忌諱后果的,只要給他們得了機會,他們真的敢腦子一熱就捅人。
場面立馬亂了,河里的孩子就在一旁起哄。
大壯和李隆一直都是打架好手,在農村一言不合,動手打架再正常不過。
不過一圈下來,大壯下手倒是有輕重,把人放倒,踹了一腳就不再動手。
李隆可就不管不顧,騎在對方一個長毛孩子身上,直接攥住拳頭朝對方頭部打。
李和趕緊把李隆拉起來罵到:“怎么的,還要把人打死!”
看著李隆脖子子被對方指甲劃出血辣子,血也出來了,李和反而又有點心疼了。
踢了一下躺在地上的長毛的腿,說道:“別趟地上裝死,你只是鼻子出血了,起來。”
那長毛只得捂著鼻子起來,又看了一眼另外三個同伙,發狠說道:“這事咱們沒完!”
李和氣的笑了,沖四個人說道。
“怎么沒完,難得還要學小孩子,回家找家長告狀?
再說你們這可是調戲人家姑娘,也是你們先動的手。
告到派出所就是流氓罪,要吃槍子,要不我陪你們去一趟派出所?”
一直站在旁邊慌亂的段梅聽見李和這么說,倒也不是個畏畏縮縮的姑娘,反而是個有擔當的。
“對,俺就去派出所告你們耍流氓。”
幾個小年輕雖然年齡也不小了,可也沒見過世面,幾句話一糊弄,心里反而忐忑不安。
大高個強撐著說道:“我這哥們鼻子被你們打出血了呢?”
李和也懶得和這幫小孩子計較,對方也只是年輕氣盛點,倒不是多壞,也給對方臺階。
“你看看我弟,這脖子上的血楞子,能輕的了?大家不打不相識,做個朋友如何?
我們以后就在這橋上收黃鱔,你們也經常在這一片玩,抬頭不見低頭見,臉紅脖子粗,多沒意思。
這五塊錢你們拿著,帶這小弟去衛生室把鼻血止住,好不,這事就這么算了。”
李隆要聽給5塊錢,可不樂意,喊了聲:“哥。”
李和瞪了他一眼,可沒搭理他。
這幾個小年輕雖然是鎮上的,可沒正經工作。
平常拳打南山敬老院腳踩北海幼兒園,只是雞毛狗碎的拿個幾毛錢,混個煙抽。
何曾見識過這么大的錢。
幾個人對視一眼,也不支聲,覺得對方給錢就是服軟,長毛拿了錢說了聲:“好吧,算你識相。”
李隆一聽這話,還要上去撲,一把被李和拉住了。
四個人下河隨便洗了洗,又重新穿上衣服,一抬腳就走了。
邊上不知道什么時候圍了一些人,李和仰天長嘆,果然是民族native。
段梅這小姑娘事后見因為自己虧了5塊錢,死活要擔一半。
李隆哪能讓心上人賠錢,黃鱔稱好重,算多少錢,就給了多少錢。
段梅倒是出真心,哪怕回家不好和爹媽交代。
小姑娘一走,李和說。
“你要是真上心,咱家條件現在也不算差了,回頭讓奶奶打聽下,看哪家的,找人上門相相看。”
李隆瞬間臉紅的跟猴屁股一樣,too young。
李福成晚些時候帶著兩個兒子過來,聽了這事,然后對李隆說道。
“這事你哥做的對,你們畢竟占了便宜,這跟大壯他爹趕驢子一個道理,甩一鞭子再給個蘿卜。”
更新時間:2024-08-07 05:18:3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