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長得好看,臉皮也很厚
若干年前,招搖山。
這一日,我因在佛法課上背錯《大佛頂如來密因修證了義諸菩薩萬行首楞嚴經》,被夫子罰去整飭后山上的蓮塘。
路過后院時遇到了正在打盹兒的小青,小青可憐我區區一介女神仙,要整飭那么大一片蓮塘,便自告奮勇來幫我的忙。說是幫忙,實則是向我打聽山里的八卦。
我心領神會地哦了一聲,問道:“這山上的八卦比師祖爺爺乾坤袋里的寶物還多,單我五個師兄便可以說上三天三夜。你今日是想聽誰的八卦啊?”
小青撓了撓頭,有些靦腆有些期待:“上回師姐同我講良疆大師兄不能喝酒……”
我一邊挽褲腳一邊答道:“對,你別看大師兄平日里剛正不阿,不茍言笑的,其實酒品極差,每每喝酒必要引吭高歌。”
“喝了酒唱唱歌也是件風雅之事,為何大師兄卻談酒色變啊?”小青不解。
“這你就不懂了吧。”我扶著他的肩膀一腳扎進蓮塘里,被水凍得打了個寒噤。
“大師兄的法身乃是杻陽山上的一只鹿蜀,鹿蜀一族的歌聲十分特別,不但悅耳,還有奇效,傳聞神仙聞之忘憂,凡人聞之懷孕,妖魔聞之延年益壽。大師兄他因為仙法卓然,歌聲傳播得遠,每次唱歌都會讓方圓十幾里的凡人女子懷孕,酒醒了第一件事就是去收拾爛攤子。所以他輕易不喝酒,連熟透的葡萄也不吃。”
“原來如此啊。那二師兄作為一介凡人,是憑什么拜入孟莊上神座下的?莫不是有什么后臺或者秘辛?”
我撈起一把雜草往岸邊丟:“這個嘛,主要是因為二師兄做的菜好吃。”
二師兄還是凡人的時候,曾在一座皇宮里當廚子,得道后封了個真人,喚作三乙真人。他成仙后作為廚子的手藝不但沒有荒廢,反而愈發精進,特別是一道拿手的東坡肉,食之唇齒留香三日不絕。
彼時二師兄覺得自己是個初來乍到的神仙,要同周圍的神仙處好關系,便時常做些東坡肉送人,這些神仙們吃過之后都念念不忘,便尋各種由頭上二師兄家里蹭飯。
眼見蹭飯的神仙越來越多,二師兄索性開了家酒樓,日子久了生意便越做越大,身價也蹭蹭蹭地往上走。誰家有個紅白席面,都喜歡請二師兄去掌勺,但普通的席面根本請不動他,只有座上有貴客,或主人家十分有排場,二師兄才肯前去掌勺。
后來我的師父孟莊上神作為一名尊貴的客人,在一場有排場的席面上吃到了二師兄做的東坡肉,感嘆為仙的這千千萬萬年竟從未嘗過如此美味,遂將二師兄收為弟子,帶回了招搖山。
據說二師兄走后,當地的神仙都十分懷念我二師兄做的菜,而當年那位辦席宴請我師父的主人家,在很長一段時間里遭到了來自方圓數十里的排擠。
小青聞言朗笑道:“孟莊上神果真是個孟浪不拘一格的。竟為了口腹之欲破格收弟子。”
我揮揮手:“師父放浪形骸的事多了去了,不止這一件。”
“那汁湳師兄和慶瑤師姐呢,我聽說他們有點故事。”
我放下手中的鋤頭,微皺了眉:“你從何處聽說他們有故事?”
小青嘿嘿一笑,不答反問道:“據傳你們三,三……三角戀?”
我一個趔趄差點摔倒在荷塘里。
我這位慶瑤小師妹是前些年進山的,拜在小師叔座下。她是中央黃帝軒轅震姜唯一的孫女,不僅家世顯赫,長得漂亮,還格外努力。每每提起山中女弟子,小師叔總是捋著胡子笑瞇瞇的夸贊慶瑤,而我師父就只能假裝有事或者岔開話題。
三師兄汁湳是北方黑帝汁景的兒子,生得眉眼如畫,氣質溫潤如玉,靜坐時如詩如卷美不勝收,嚴肅時又寶相莊嚴不可侵犯。招搖山上除了我之外的女神女妖女魔鬼都暗戀我三師兄,不過三師兄他醉心于修煉和自我提升,無心風月,傷了大把大把的女人心,這其中也包括慶瑤小師妹的芳心。
而我自小跟在幾個師兄屁股后頭長大,三師兄視我如異父異母的親妹妹,平日里待我自然親厚些。有那么幾次我和三師兄談笑風生時被慶瑤撞見,誤以為三師兄對我有意,自此將我視作眼中釘肉中刺。若不是礙于師父的情面,只怕會見我一次打我一次。
小青笑道:“慶瑤師姐生得一雙明亮的大眼睛,想不到卻是個沒眼力見的。汁湳師兄同小昭師姐你一起長大,算得上青梅竹馬,若是彼此有意早就該有一段情緣。何況汁湳師兄對風月之事是最沒心思的,即便是有朝一日紅鸞星動鐘情于某一位女神仙,那也不應該是小昭師姐你這樣形容的女神仙。”
我費力地將一團淤泥撬起來甩進旁邊的木桶,因甩得略用力,濺了些泥水在臉上。隨手抹了一把,陰陽怪氣地問道:“你倒是說說,我是怎樣形容的女神仙?”
小青自覺一時嘴快,以為戳到我的痛點,吶吶不敢回答。
說實話我其實是個頗有自知之明的女神仙,對皮囊外貌之事也不甚執著,所以并沒有覺得小青所言有何不妥,甚至還頗感贊同。
在我心里,三師兄這樣驚才艷絕的人物,的確不是一般形容的女神仙能配得上的。我只是覺得挖泥巴挖的無聊,想逗他一逗。
便做出一副被冒犯的姿態,上前用滿是稀泥的手拍了拍他的腦袋,提起他一邊耳朵鼓勵道:“你倒是大膽地說啊,我是怎樣形容的女神仙?你怕什么,我輕易不吃小童子噠。”
小青哆哆嗦嗦地說:“雖,雖然師姐你額間的胎記形狀有些奇特,但師姐你勝在脾氣好,且心底善良……”
話未說完,忽然瞧見救命稻草般朝著岸上大喊道:“汁湳師兄救命,小昭師姐要吃了我!”
我朝岸邊一看,來人堪堪正是我方才八卦的三師兄。
便松開小青的耳朵,將手上的泥巴在他臉上胡亂摸了幾把,忍著笑意問道:“三師兄何事前來,莫不是來幫我整飭蓮塘的?”
三師兄道:“師父命你隨我們下山去收畫皮。”
語畢微瞇著一雙好看的丹鳳眼,上上下下將我打量一番,挑了挑眉欲言又止。
我一聽要下山,還是收畫皮這么刺激的事,激動得將手里的鋤頭一扔,扔完又想起佛理課老夫子的叮囑,心下有點惴惴,“那這片蓮塘怎么辦……”
三師兄狀似不經意地瞟了一眼小青。
機智如我,立時明白他是要我把剩下的活全部托付給小青。
我暗贊一聲,好家伙,三師兄他不僅長得好看,臉皮還很厚。
我笑瞇瞇地將木桶推到小青面前,叮囑他務必要親手打理這片蓮塘,夫子說了不能用仙法。
小青哀嚎一聲想跑,被我抓住衣領道:“我自不會叫你白白辛苦一番,待我和師兄們收完畫皮,回來讓二師兄做東坡肉給你吃。對了,你方才說我額間的胎記怎么來著?”
小青:“……”
下山的路上三師兄同我說起這趟要去收的畫皮。
那不過是一只修行了千年的畫皮,因緣際會愛上了一位白面書生,披了張人皮與這書生私會,兩廂恩愛了幾年。
后來書生赴京趕考,允諾畫皮高中后就回來娶她,畫皮滿心滿眼都是書生,自是深信不疑,為書生籌了諸多金銀供他上京的吃穿用度。
可書生到了京城卻被花花世界迷了眼,終日留戀勾欄瓦院,用畫皮給的金銀梳籠了一名清倌日日纏綿,將畫皮和科考都拋到了九霄云外。
后來畫皮上京來尋,書生同她歡好了幾日便十分冷淡。畫皮幾番糾纏,追問緣由,書生便說了實情。畫皮自然不依,揚言要去找那名清倌理論。書生一氣之下對那畫皮拳腳相向。
畫皮被打得氣不過,卻又舍不得傷害書生,便脫了人皮回自己的山頭去了。
三師兄說完,我不解道:“故事是老套的故事,癡情女子負心漢。但既然畫皮沒有傷害書生,師父為何要我們去收她?”
三師兄道:“若是就此結束,便也生不出之后的諸多罪孽。”
畫皮回到山里發現自己懷了書生的骨肉。彼時畫皮尚未心灰意冷,又披上人皮找到書生,想叫他回心轉意,書生看在孩子的份上也十分動容,對畫皮生出一縷愧疚之情。
但這書生委實是個多情種,這廂仍放不下勾欄院里的相好。而那相好又擔心書生有了家室便不再供給她金銀,竟哄著書生給畫皮喝墮胎藥。
我訝然:“好歹是只千年的畫皮,怎的竟辨不出墮胎藥?”
三師兄嗤笑一聲:“情令智昏罷了。那碗藥是書生親手端來,又親手喂她喝的,畫皮怎么也想不到那是墮胎藥。”
失了孩子的畫皮自此變了心性,脫了人皮露出青面獠牙,將書生和他的相好掏心挖肺,暴尸荒野。
若是她只殺這兩人,頂多是冤冤相報何時了,可惜這畫皮卻生了心魔,見不得兩情相悅,也見不得負心漢,挖了不少無辜男子的心肝,罪孽深重,這便是我們此番下山的緣由。
更新時間:2024-11-02 12:01: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