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我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的中午,我躺在一張竹床上,身上蓋著一床厚厚的被褥,散發著一股淡淡的肥皂清香,童年的記憶里,這是屬于奶奶的味道。
林巧兒趴在床沿上睡著了,我雖然不知道昨晚在我失去意識后發生了什么,但看見她也安然無恙,我的心徹底放了下來,開始打量起身處的這個地方。
這是一棟老式的竹屋,整個屋內眼睛能看見的東西,都是竹制的,透過無數原竹鋪成的地板縫隙,隱約可見地板下還有很大的空間。這是典型的干欄式建筑,下層架空用以飼養牲畜,上層則住人。
這類風格的建筑在少數民族村落間極為盛行,但卻很少有漢人會建這種竹樓,從這一點推測,昨晚我們應該是被附近少數民族村落的人救了,心里暗自慶幸的同時,我仔細回憶了一下,發現什么也想不起來,便懶得再去折騰。
林巧兒睡得很沉,但我仍能從她緊皺的眉間看到些許不安和擔憂。我的一只手被她緊緊的抓著,無法抽離,我沒有叫醒她,用另一只手給她蓋上了床頭的衣服,也就在這時,我瞳孔驟然一縮,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
只見在我右手手腕剛好露出衣服的地方,一條宛如盤虬樹藤般的黑色線條,猙獰的盤踞著,一直往手臂上方延伸。我把手往床沿上蹭了蹭,將衣服蹭上去了一些,依舊可以看見那黑線,如同生長在血肉里的青筋一般,越往上,分出越多的樹枝狀分叉,蔓延到手肘處方才停止,我甚至能清晰的看見黑線末梢處生出的更多的尚未完全展開的分叉,如同無數條饑餓了許久的毒蛇,在不斷蠕動著。
看著這些面目猙獰的線條,我渾身冰涼,這黑線我認得,十年前還是孩童的我誤入耶嶺后,便染上了這黑線,之后在奶奶和老家的諸多長輩幫助下消去了,直到大學那一次,黑線再度出現,可之后也被奶奶去掉了,怎么現在又出現了?
我的動作驚醒了林巧兒,看見我醒了過來,她高興的一把抱住了我,一個勁的喊著太好了,你終于醒了,情緒有些激動。
我還沒有從那些黑色線條帶給我的震驚中回過神來,便沒作反應,但她的聲音太大,緊接著一個黝黑壯實的年輕人攙扶著一個滿臉皺紋的老太太走了進來。
那老太太剛進屋,我就感覺渾身一陣不舒服,忙看向她,發現她正瞇縫著滿是皺紋的眼睛盯著我手臂上露出的黑色線條。我急忙將袖子拉了下來,那老太太看了我一眼,沒說話,這時林巧兒也放開了我,朝這兩人行了一個禮,我雖然看不懂,但也跟著做了,然后她就跟我說,昨晚多虧這位阿婆,要不是她,我可就危險了,還有阿婆有幾個問題要問我。
聽她這么說,我忙又向兩人行了一禮,連說了好幾遍感謝,并表示讓他們有問題盡管問,我一定知無不言。
老太太上了年紀,但聽力還算不錯,她臉上沒什么表情,或者是因為她臉上溝壑縱橫的皺紋掩蓋了她的表情,就見她咳嗽了幾聲,嘴唇動了動,隨后傳出一陣沙啞的聲音:“你是什么人?來這干什么?”
這是我意料之中的問題,我們畢竟是外來者,總得問清楚底細。我想也沒想,就說我們兩個是外地的記者,原本是要去羅貢縣采訪的,昨晚走夜路時不小心車子陷泥坑里了,這才發生了后面的事情。
我剛說完,攙扶著老太太的黝黑小伙子馬上說道:“你騙人,俺經常去羅貢城里買東西,去羅貢怎么可能走這條路,你在說謊!”
這小伙子脾氣有些沖,看他這樣子,要不是邊上有他奶奶在,恐怕他都要直接上來揍我了。我有些傻眼了,走錯了?這怎么可能,在出發之前我可是花了不少時間規劃路線,而且通過很多渠道確認過了,怎么可能......
不對,等會,我忽然想到了一個問題,當時在規劃路線時,我選擇的全是高速接國道,根本沒有那種荒野小路。況且,在林巧兒跟我換班之前,距離羅貢縣城已經只有不到一個小時的車程,而那時候是晚上八點,但最后我醒來時已經凌晨十二點,足足多開了三個鐘頭,按理說早該到羅貢了,怎么反而會開到荒山野嶺去了?
我腦子里亂成一團,那老太太卻好像沒有懷疑我的話一般,拍了那小伙子一下,讓他不要插嘴,而她則接著問:“你昨晚遇到了什么?”
她這個問題問到了關鍵,我也想知道昨晚在我失去意識后究竟發生了什么,便將昨晚發生的事一五一十的說了一遍。聽完,老太太陷入了沉默,而那年輕人臉色馬上就變了,用一種不知道是方言還是少數民族語的話跟那老太太說了一通,我們雖然聽不懂,但卻能察覺出他語氣里的迫切與擔憂。
老太太聽完,沉吟了片刻,用同樣的話跟年輕人說了些什么后,那年輕人便急匆匆的離開了。
林巧兒擔心老太太站不穩,忙扶著她坐到了床邊。老太太看著我,渾濁的眼中看不出半點波瀾,突然間,她抓住了我的右手,瞇縫著的眼睛突然間睜得很大,眼神也變得無比銳利與恐怖。
我被她嚇了一跳,想抽回手,才發現這老太太遠不像看上去那么虛弱,她的手粗糙有力,如同鐵鉗,我根本掙脫不了。而就在這時,她低喝了一聲:“不要動!”
這聲音好像有某種魔力,我下意識的放棄了抵抗,與此同時,我發現老太太的目光停留在了那些黑線上,端詳了一會,老太太忽然喃喃自語了起來:“報應啊,報應終于來了,都要死,都要死啊!”
我心中奇怪,想問她是不是知道這黑線,但她接下來的話卻讓我心頭一跳。
“小伙子,你奶奶是不是姓苗,住在司秧苗寨?”
她說得很慢,語氣也很輕,但卻讓我吃驚不小,我忙問道:“您認識我奶奶?”
“唉,果然啊!”她聽我反問后,幽幽的嘆道:“這個你不用知道,小子,你知不知道,昨夜要不是村子里剛好走失了人口,那個地方,只怕再過個十年八年也沒有人會去,而你們兩個,只怕早成了冤死鬼!”
我知道老太太說的那個地方就是昨晚那處荒山,不由好奇,試探性的問道:“阿婆,那里是什么地方?那里是不是有些東西?”
“你先別急著問,你現在該關心的是你手上的東西,看在你奶奶的份上,老婆子勸你一句,趕緊回去找你奶奶,但愿她還有辦法!”
老太太搖了搖頭,不愿多說,我還想再問,她直接站了起來,從衣兜里掏出一串褐色的念珠遞給我。這是我奶奶給我的念珠,一直叮囑我隨身佩戴,可此時我卻發現那七顆念珠竟然裂了三顆,上面隱隱有一絲黑色的烙痕。
“裂了三顆,替你擋了三劫,不然在我們找到你之前,你已經是個死人了,好好收著吧!”
聞言,我臉色一變,突然想起昨晚一直有一道暖流護著我的胸口,難不成竟是因為這串念珠?
我想問她,可老太太已經起身,走了出去,留下一頭霧水的林巧兒和滿是震驚的我。
老太婆走后,我從林巧兒口中得知了一些情況,這個村名叫阿且村,是一個苗瑤混居的村落,地處偏遠,雖然屬于羅貢縣的管轄,但距我們要去的羅貢縣城相隔至少有一百多公里。
我不清楚為什么我們會偏離目的地這么遠,但阿且村距離我們此行的目的地鳳陽鎮只相隔了三十多公里,這算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昨晚我們車子陷落的地方,是阿且村世代的“先居”。所謂先居,其實就是類似祖墳的所在。這是阿且村世世代代流傳下來的習俗,即人死之后,不入土,不火化,先人的尸體在家停放兩天舉行完葬禮后,直接送入“先居”,懸于“先居”內的樹干之上,是為懸尸葬。
說白了,就是等人死后,舉行完葬禮,不用棺材裝斂,直接給送到樹林子里吊起來,這就算完事了。
這種葬俗聽起來有些瘆人,甚至有些凄慘,但它與許多地方的葬俗有著共通之處,比如天葬、水葬等,取生于天地,歸于自然之意。這種葬習,一般人甚至還無緣享受,你就拿天葬來說吧,能夠得到天葬待遇的大多是有大功德,大威望的人物,比如一些公眾認可的大喇嘛。
其實,懸尸葬在很早以前便有記載,《周書?異域上》記載莫奚人葬俗是“死者則以葦薄裹尸,懸之樹上。”這便是懸尸葬最早的由來,只不過,阿且村將世代所有的先人尸體全吊到一片樹林子里,這無論怎么想,都有些讓人難以接受。
而我也終于知道為什么昨夜會鬼迷眼了,他娘的,大半夜的闖進了死人堆里,這想不撞鬼都難。
林巧兒昨夜只打過一個電話給我,之前那個電話,只能是鬼來電,而后來的那個電話之所以中斷,是因為林巧兒手機沒電了,可我這邊卻再次出現了那個女聲,這當中緣由我暫時不得而知。
之后的事情,因為阿且村有一名少女在晚上失蹤,村民連夜尋找,發現了我們的車子,在林巧兒的指引下,他們在“先居”內的那片葬尸林找到了昏迷的我,但是那個失蹤的女孩,至今沒有找到。
更新時間:2024-11-02 16:30:4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