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音節前夕,我終于繡好了要送給白沐風作為生辰賀禮的三丈屏風。
我滿心歡喜去告訴他的時候,他卻正與司茹清烹茶撫琴,談笑風生。
“香蓮這半年都忙著繡屏風,就算她現在開始練,也一定比不過你。
“商人之女最是薄情重利,我不過是看在與她家世交的情面上才對她多有照顧。”后來,
我如他所愿不再纏著他送我名貴珍玩。
他卻又拿出我曾經最想要的一顆雞蛋般大的夜明珠來求娶。在他柔情似水滿是期待的目光中,
我轉身走向權勢滔天的九千歲,斜睨他留下冷言冷語。“我不是不喜歡珍玩,
只是再也瞧不上你給的。”1“就算她琴彈得再好又能如何,名門閨秀彈琴才是風雅。
”白衣男子品了一口茶,想了想接著道:“她彈琴是風塵。”嘲弄的笑聲借著庭院里的風,
吹到我的耳旁。一瞬間,像是有利劍貫穿胸口,令我呼吸一窒。失望、懊悔、心痛,
百般復雜的情緒在我思緒中縈繞,令我久久不能回神。只因我看到,
說出這話的人是我的竹馬白沐風。而此刻坐在亭中撫琴的是七品承水縣縣令之女司茹清。
他口中說的風塵的人,是我楚香蓮。一聲柔弱的驚呼扯回了我的思緒,
白沐風趕忙起身過去捧起司茹清的手,緊張地問詢她有沒有被琴弦傷到。
若不是他的音容笑貌深刻在我的腦海,我怎么都不會相信他也是會在意女孩子情緒的人。
畢竟在這么多年的相處里,我哪怕因練琴用力崩斷了琴弦傷了手,
他也只會抱著手臂在一旁笑話道:“又要找我討要白記的金瘡藥,這次可不免費送了啊,
一兩一瓶。”在我嘆了口氣準備離開的時候,聽到了他透露著擔憂的聲音。
“你的琴師不過是夸了她兩句便惹你艷羨,你個官家女和她比什么,不覺得自降身份了嗎?
“別影響到妙音節你在九千歲面前的演奏就好,香蓮刺繡肯定會傷到手,
整個承水縣除了她也找不出能和你一比的人了。”一字一句如鏗鏘琴音繞耳入魂。
我失魂落魄從他的府上走回自己的家。
左手指尖還蔓延著這幾日刺繡時不小心弄傷留下的銳痛。2半年前,他找到我的時候,
我正從全縣最好的琴師那里學完歸家。他騎馬在門口相迎,邀我去游船。
一路上我歡喜地同他暢想:“聽說九千歲去南方辦差要經過承水縣,
此次我若能在他的接風宴上為他彈曲得他青睞,想必也會得些珍寶賞賜。”他白了我一眼,
笑我庸俗。“珍寶珍寶,你的眼里只有珍寶。
”我不介意反而笑道:“你若是把你家里那顆夜明珠送給我,我就不要別的珍寶了!
”我喜歡那顆珠子,因為他曾經跟我說過。“我娘說這顆明珠要給她未來的兒媳留著,
不能隨便送人。”聽他講這句話的時候,他嘴角含笑,他望向我的眼睛里閃著希冀的光。
以往他聽我說我想要那個珠子的時候,他都會點點我的額頭讓我別白日做夢。我以為,
他是想找個更好的時機給我。但這次他沒有反駁,還對我說他的誕辰要到了。
他很想要一幅三丈長的屏風。他從來沒有找我要過賀禮,這是第一次。
所以我毅然決然地每日都鉆到繡坊里,與繡娘們琢磨畫樣,學習針法。
左手不知道被針戳出了多少個洞,以至于我手疼得都沒辦法按弦,
去琴師那里學琴也就沒有那么頻繁了。琴師批評我說如果再不每天好好練琴,
就要在貴人面前鬧笑話了。為此,在刺繡和練琴之間,我有些左右為難。白沐風知道后,
對我說如果我能繡完屏風,他就要給我一個驚喜。我便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專心刺繡。
后來為了趕進度,我甚至連白沐風邀我出去玩,我都拒絕。
只為了在他誕辰這天可以給他送上這份禮。結果到今日我才知,他想要屏風是假,
想讓我的琴藝在妙音節上敗給司茹清才是真。虧我還興沖沖地命人提前將賀禮搬到他的府上。
沒等到他的欣喜夸贊不說,還聽到這樣一番讓人心寒的話。那幅屏風我留給了他,
當作這些年他送我珍寶的回禮。3妙音節很快就到了。迎接九千歲到來的宴會上,熱鬧非凡,
縣中的達官顯貴皆攜帶家眷赴宴。白沐風來跟我爹和我打招呼,我抱著胳膊瞪了他一眼,
不想理他。他過來與我道謝,說他看到我送的屏風很欣喜。
往常這個時候我肯定是要抓緊機會與他多聊兩句的,但這次我只是對他說了不客氣。
他從懷里拿出一瓶金瘡藥,我收下了,從荷包里拿出一兩銀子遞給他。
他帶著笑意的表情一愣。“香蓮,你怎么跟我這樣生分了?”我這人聽不得軟話,
人家一哄我就好了。我眼眶一熱想要質問他,還沒等開口,司茹清就過來把他拉走了。
讓他去前面坐,一會兒好欣賞她彈琴。白沐風眼里現在只有司茹清,
他頭也不回地就跟著走了。十指連心,我因刺繡傷到的手還沒有痊愈,只覺得心里也是疼的。
司茹清演奏的時候,我便一個人落寞地坐在角落里隨便吃點小食。
她的琴藝本就與我相差不多,如今沒有我與她爭芳斗艷,她著實得了九千歲的賞賜。
我的神情有些落寞,白沐風幾次看向我都欲言又止。沒有白沐風陪伴的宴會寡淡無趣,
我想偷偷離席,卻不料下人抬上正堂的禮品讓我停住了腳步。我用心為白沐風繡的生辰賀禮,
被他當作獻禮,獻給了九千歲。聽他們將上面的紋樣夸得天花亂墜,
說是如何展現了承水縣淳樸的民風,我有些慌亂。
因為屏風上繡的每個場景都是我與白沐風的回憶。我將我與白沐風繡成小小的人,
藏在屏風中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山里,河邊,街巷,游船,書院,畫舫,
琴堂……處處藏著我與他的身影。我聽到九千歲說要見見這幅畫的繡娘。
我聽到白沐風說我就在場。我從角落里起身,路過并肩而立的白沐風和司茹清,上前行禮。
“還真如我所料是個小姑娘。”九千歲清冷帶著戲謔的聲音傳進我的耳里。他讓我抬起頭。
他精致的眉眼撞入我的眼簾,我的心臟不由自主漏跳一下。我從未見過長得如此俊俏的兒郎。
我緊張地抿唇看著他。他在屏風前從左到右走過,
手狀似不經意間點過的地方都是我的小心機,最后他將手指落在河邊的一個坐著的小人身上。
他笑道:“這個像我,后面呆站著的那兩人像我的兩個侍衛,一年前我來過這里垂釣,
竟是不經意間還被記錄下來了,真是有趣。賞。”眾人也都跟著他笑。
聽到他這話我才松了口氣。4妙音節后。許是白沐風把我給他的賀禮送給了九千歲,
他有些愧疚,邀我去游湖。我心中還存著一絲念想,若是他道歉,我就原諒他。
司茹清不過與他相識一年而已,怎么比得上我與他自幼長大的情分。清風扶檻,
琴音自船中傳來。白沐風在岸邊迎我,
他向我解釋道:“是我爹看他準備的賀禮沒有你這個屏風好,借花獻佛沒有提前和你說,
希望你不要生氣。”我搖搖頭回道:“屏風送人的事我不怪你,我不生氣。
”我想聽的不是這個,便直白地問他。“但你與我說想要屏風,是不是想讓我練不了琴,
免得搶了司小姐的風頭?”他聽到我的話抬手握拳輕咳掩飾自己的心虛。
那日他見到了屏風卻沒見到我人,便知我聽到他與司茹清在背后說我的話了。
他理不直氣也不壯:“雖說耽誤了你練琴,但我不還是把你引薦給九千歲領賞賜了?
司茹清若和你一起演奏,你們高下不分,誰也不出彩。”聽了他狡辯的話,
我很失望地質問他:“那你怎么不讓司小姐繡屏風呢!”他急了:“司小姐不喜歡刺繡。
”我氣憤地瞪著他:“那我就喜歡了?”以往我們拌嘴吵架的時候都是他敗下陣來,
他會送我珍寶讓我消氣。可今日他沒有。船艙里的琴音停了,司茹清攜一群友人出來問詢。
“白公子,楚小姐,你們在聊什么呢,怎么還不上來?”白沐風聽到這話,轉身踏上了船,
把我一個人留在了岸邊。他想看我像往常一樣自己跟上去,但我今日沒有。
曾經我總像一個小尾巴一樣跟著他。現在我倦了。
他回頭看了我一眼冷哼一聲自己走進了船艙。
“楚小姐不想同游的話我們就不自討無趣相邀了。”司茹清攜著眾人連句臺階也沒給我說,
也沒邀我上船,就讓人收起了連梯。我一時尷尬地站在岸邊,漸漸地看他們的船遠去。
送我來的車夫早已回去,待夜里才會來接。游船走后,
賣吃食的客商也都挑著擔子去往下一個地方,身邊頓時冷清起來。
我從岸邊撿了一根柔軟的枝條,挑了一棵足夠粗的樹軟塌塌地鞭策上去。
一邊鞭策一邊痛罵白沐風這個負心漢。不僅沒有感覺更好,反而越罵越難過。
正當我委屈又窩囊地捂著臉,嗚嗷著蹲樹邊流下不爭氣的幾滴小淚珠的時候。
一雙錦靴踩著樹葉咯吱咯吱響越走越近。5“楚小姐怎么這般難過?
”清冷的聲音從我頭頂傳來,我順著眼前的華服一路往上看。待看清來人,
我忙胡亂地拿出手帕擦臉,起身行禮。九千歲身穿常服身旁也沒個侍衛,
突然出現倒是把我眼淚嚇住了。“回九千歲,因為一點感情上的小事竟不小心擾官家煩心了,
我這就換個地方。”他嗤笑一聲,明朗的聲音像青石落玉盤。“怎么?
換個地方掉你那小金豆子?”我攥緊手帕不敢說話。他見我害怕,
便放輕了聲音:“陪我走走,楚小姐給我講講是怎么構思屏風的。”他與我漫步在湖旁,
我落后他半步跟在他的身后。初時我還緊張,慢悠悠地斟酌字句。后來見他也不評說兩句,
便放輕松起來,話跟車轱轆似的從嘴里滾了出來。“我先分的四季,
再從我時節常去的地方摘錄幾處出來拼湊而成……”“春日里踏青賞花放風箏,
夏日對弈品茗聞荷香,秋日登高遠眺賞圓月,冬日圍爐煮酒賞雪嬉冰……”從構思,到繡法,
我講得認真,他也聽得認真。我從他身側看到他微微揚起的嘴角弧度,
心道說了這么多沒有惹他不開心就好。末了我說得口干舌燥,他察覺到了。
也不知道他從哪里召來了侍衛給我送上水囊。“楚小姐真是有心了,你很喜歡那個畫中人吧。
”正喝水時聽到他這話,我嚇得嗆咳了水。氣息順后才后知后覺注意到他上前給我拍了拍背。
我不光面上亂了神情,心里也是慌了陣腳。
九千歲知道自己收到的賀禮不是專門用心為他準備的,他不會憤而殺人吧!我忙跪地求饒。
“還請大人恕罪,白公子并不知道我在其中繡的那些……小心思。
”我咬牙切齒替白沐風說出辯解的話。九千歲都能看出來的東西,
白沐風這個傻子怎么就看不出來?他無所謂地攙我起來。“不妨事,辛苦你一下午的相陪。
”他叫人安排馬車送我回家。我能感覺到他一直在目送我,直到我消失在他的視野里。
我小心謹慎地在車廂里夸了九千歲一路。心道護送我的侍衛肯定也是聽了一路。
下馬車的時候我看侍衛看我的眼神慈善多了,
想必他好言幾句的話九千歲定不會因為屏風的事情遷怒。到家后丫鬟來報,
說白沐風來找過我,還給我留下了一個盒子。我懨懨地打開,
有些嫌棄:“不過是珠翠樓新出的金釵。”往常無論他送什么我都會欣喜好久,
可想起今日他帶我游船時的冷落,我開心不起來。我是真的倦了。
6九千歲在承水縣落腳的幾日,每日都有不少訪客。我爹和白叔也上門拜訪,
希望攀上一些京城的門路。近幾日和小姐妹的閨聊中,我道聽途說了不少關于九千歲的消息。
她們說他權勢滔天,說他是宦官不能娶妻生子,
但是傳聞他京中的宅子里養了不少妙齡的女子。她們說他為人狠戾,兇狠無比不好相處,
長得俊美不過是他掩人耳目最好的偽裝。我聽了忙替他辯白:“我倒是覺得他很好,
性格溫和又有耐心。”想起他給我準備的水囊,我補充道:“還很細心。
”小姐妹們不信地問我怎么知道,我自知失言拉著她們出去逛寶靈樓轉開話題。
我爹是縣中的富商,從小到大我都穿金戴玉。寶靈樓里的貨要比珠翠樓貴上幾番。
白沐風送我的珠翠樓的金釵我是真的看不上。我的姐妹們也都不是差錢的主。
一群人想都沒想就去了寶靈樓的頂層看最好的貨。我滿頭、滿腕、滿手試戴著比來比去,
眼花繚亂的。正逛著開心呢,白沐風略帶怒意的質問吸引了我的注意。
“香蓮你滿身珠光寶氣的,這樣子丟不丟人!”我心下疑惑他生氣什么,
我逛街試戴滿身不是很正常?往常與他逛店,他會笑著說我庸俗,語氣不是這樣帶著怒意的。
只見司茹清從他身后走了出來,她旁邊的丫鬟只提著一個飾品盒子。
司茹清泫然欲泣地站在白沐風的身后,像被我羞辱到似的扭頭就走了。
白沐風舉著折扇氣憤地點了點我,扭頭拂袖去追。我從窗戶那探出身子看,
只遠遠地看見白沐風哄了司茹清幾句。把人送上了馬車,他又折返了上來。
白沐風上來就訓斥我:“縣令家千金才舍得買一件,你倒是過得富貴,
不知道為那些貧苦的百姓想想,拿你這些銅臭味的錢去幫幫他們嗎?”我火氣蹭得就上來了,
說話也難聽:“白沐風!你家也是經商的,你這還沒娶到官家小姐呢就開始為民請命了?
”他急道:“你!你不要辱司小姐的清白,我與她沒議親!”“沒議親還成天膩在一起,
你可還記得我們才是從小一起長大的!”他說不過我又挑我別的毛病:“那你呢?
我昨日在游船上還看到你跟一個男子散步!我都繞湖三圈了還能看到你們在聊!
”“那還不是你把我留在岸上,再說那人又不是……”男人。話正要說出口,我后背一涼。
九千歲肯定是不想人說他不是男人的吧。我這要是傳出什么和九千歲的風言風語,
自己恐怕就要掉腦袋了。畢竟那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大人物。怎么能讓我這等平民玷污。
我腦海中天人交戰的時刻,白沐風得寸進尺。“怎么,說不出來了吧?
”“你以后少在茹清面前出現!”白沐風走后,小姐妹們上來安慰我。
更新時間:2024-11-28 19:42: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