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海恩普為自己最近倒霉的運氣而頭痛。早間的元老院會議差點讓他嚇出一身病來,咆哮的議員似乎想吃了自己,他們噴灑唾沫的嘴里不斷冒出攻擊他的言論。雖然從兩個月前,第一位議員死于非命時起,海恩普已漸漸習慣了這些唾罵,可政客們對付軍人的手段卻不斷提醒著他,一不小心就有上斷頭臺的危險。那些為國家而戰的將軍們,越是功勛卓著的,下場越凄慘,所以海恩普總是保持庸碌,可他也不愿意因幾個倒霉的議員而白白送命。好在那些議員們還沒有失去理智——他們還得用他,再也找不出像他這樣善于迎合元老院,而又膽小懦弱的軍官了。海恩普成功地賭上一把,再次逃過一劫。
不過,厄運并沒有結束。剛回到家門的海恩普又撞上馬戈的信使——馬戈要見他。海恩普知道馬戈是為了什么事,跟元老院一樣,向他了解昨晚的情況。最近大街小巷里充滿流言,傳聞說漢尼拔是暗殺事件的幕后策劃者。這件事關系到他哥哥的名譽,馬戈當然著急。但是,海恩普的的并不是馬戈會如何盤問他,而是前些日子元老院下令逮捕馬戈時,自己也參與其中的。這位年輕氣盛的軍官把自己這條“元老院的走狗”鄙視透了,要是有什么把柄落在他手里,“軍法處置”可不是好玩的。想到這,海恩普一揚馬鞭,加快速度,向城外雇傭軍兵營奔去。
迦太基城外西面十二里的傭兵宿營地僅是個臨時營地,簡陋的木柵欄圍出營地輪廓,許多設施都不完備。馬蹄卷起嗆人的塵土,操練的傭兵們為他讓出道路。這幾日,他們沒少瞧見過高級軍官。
海恩普跳下馬背,由于大急,差點摔倒,連滾帶爬地奔向軍營中央的指揮官營房——他遲到了。
“又一個拍馬屁的!”居阿斯不屑的目光在海恩普身上掃上幾眼后,閉上了眼睛。難得的溫柔陽光打在他的臉上,沒長頭發的光滑頭頂似乎被光芒照光了。他享受著這樣的好天氣,聽說多曬太陽對傷勢很有幫助,不管是否屬實,總得試試。他已經無法再忍受無所事事的日子,脫臼的骨頭一定要快些好起來,這樣他才能再出去“掙”更多的錢。
這兩天軍營熱鬧得如同炸開了鍋,極少出現于營地的高級軍官們像約好一般把所有軍官營房給占滿了,他們平日可是連碰都不愿意碰那里的??催@陣式,居阿斯已經猜出,一定有重要人物要來。果然,來人是哈米爾卡的小兒子馬戈。居阿斯是從心底尊敬和佩服哈米爾卡的,不過對他的兒子們卻持保留意見。哈米爾卡的三個兒子——漢尼拔、哈斯德魯巴、馬戈,居阿斯一個也沒見過。除去漢尼拔二十五歲便被軍隊擁戴為將軍外,另兩位毫無建樹。哈米爾卡是位偉大的將領,至于他的兒子們是否能追隨父親的腳步呢?他們現在還太年輕,有待時間的考驗。
偉大的太陽神阿波羅給了居阿斯這樣一個機會——讓他見到馬戈了。不過居阿斯不太看好這個二十不到的小鬼。那天,馬戈在一群高級軍官的簇擁下檢閱部隊,他是位年輕英俊的小伙子,舉手投足的動作非常得體,認真聽取身旁軍官的解說,對士兵揮手、微笑,還有他的演說,都沒有能讓人挑出毛病的地方??删影⑺怪溃魏我晃皇苓^良好教育的貴族青年都具備這樣的素質,而馬戈那場把全迦太基弄得天翻地覆的“羅馬人夜襲”鬧劇,以及他在元老院的過激言行和被捕,卻在居阿斯心中留下了極差的印象。馬戈僅是出身好而已。是的,僅出身好就夠了。平民議論大人物只能是無聊生活中的小樂趣。迦太基的軍隊里,迦太基人永遠做軍官,而自己干得再好也只能是個兵。
手指輕輕撫過短劍薄薄的刃口,陳志格外小心,以免被鋒利的劍刃割傷,劍身并不光亮,交錯的無數細小線條是手工打磨留下的痕跡,顯示出從前那位主人對它的愛護。劍柄線條簡單,沒有紋飾,柄身纏繞著粗糙的鯊魚皮,很實用的設計。陳志端詳著它,這樣缺乏裝飾性的武器絕不是為好看,它喝過多少血,陳志不感興趣,到是對從前的使用者拿著它干過多少“偉績”有幾分好奇。在漁村與居阿斯等人對抗時,從村長那兒得到了這把劍。事后,陳志把它還給村長,村長沒有收回,反而將它送給了自己。那天,老村長還對自己說了許多話,可惜陳志不懂當地語言,一句也沒能聽懂。
王重陽在狹窄的營房中踱著焦急的步子。他還在考慮如何從這里出去,尋找王玉婷的事。從現代穿來的服裝已經沒有了,王重陽用它們換了些布衣和簡易護具,穿在身上還有模有樣的,配上他特有的新疆大胡子,挺像一位兇狠老練的戰士。王重陽琢磨著,正在屋外曬太陽的那位名叫“居阿斯”的光頭,今天似乎有意帶上全小隊溜出軍營。如果是這樣,到是個機會。等自己出去后,還會回來嗎?
“這么說你什么也沒看到了?”馬戈耐著性子聽完海恩普的陳述。海恩普的敘述整個一流水帳,毫無價值可言。
海恩普遺憾地點了點頭,“事實上是這樣的?!?/p>
“漢諾的女兒為什么會出現在現場?”
“不清楚。”
“你沒問?”
“沒有漢諾議長的同意,誰敢審問他的女兒?”海恩普委曲地嘀咕兩句?!安贿^,當時還有一位目擊者。本來我想抓住他的??墒前材忍匦〗阏`以為我把他當作了兇手,逼迫我收回命令,所以才讓他逃了?”
“他長什么涅?”
“太暗,沒看清?!?/p>
“沒看清?”馬戈差點從斜臥著的柔軟絲絨靠墊上跳起來。海恩普左一個“不清楚”,右一個“沒看清”,惹惱了他。他想不通,元老院為什么要養這樣的廢物?
“對了,我記得他穿的是白色希臘式短裙,個子嬌小,可能是女孩子?!?/p>
穿白色希臘短裙的女孩子?馬戈快要憤怒了,這樣的人大街上隨處可見,能抓出一支軍隊。
馬戈將目光偷偷移向左側的房間角落,雖盡量掩飾自己的動作,可仍被海恩普發覺了。兩道墻壁交接處開著道小門,一道布簾懸于門梁上,擋住了海恩普的視線。海恩普敏銳地察覺出事件的怪異——有旁聽者。
馬戈似乎已從布簾后的人那兒得到指示,“好了,海恩普。你回去吧!”
海恩普如釋重負,忍住喜悅的笑容,溜出營房。
布簾被掀起。馬戈立刻改變庸懶的斜躺姿勢,像遇見長官的士兵,精神抖擻地站立筆直。門里的人一身白色便裝,停留在門框內側的幽暗小屋里,輕柔的絲綢衣料在暗影中飄逸得如同黑夜的幽靈。右手輕按于胸前,馬戈向屋里的人表示敬意。
“宴會的事辦得怎么樣了?”屋里的人聲音冰冷,猶如炎熱夏季里流過山間的清澈溪流,冰涼,卻不讓人討厭,甚至令人歡喜。
“一切照你的吩咐,迦太基所有高級軍官均受到邀請。他們中一些人已經前往我們在城郊的莊園,另一些人正在路上,或正準備動身?!?/p>
“很好。我把他們交給你了。我們今后的事業必須得到他們支持,要好好招待他們,知道嗎?馬戈。”
“是......”馬戈的回答有氣無力,活像接到份必須完成的苦差事。
“還有,”屋里的人繼續說道,“與人交談得考慮到對方身份。像剛才,海恩普的軍職高于你,而你竟然躺著與他對話。你瞧不起這個懦弱的可憐蟲,我知道,但也太不應該了!”
“哥哥——”
“注意場合!海軍戍衛隊指揮官馬戈,這里是軍營?!?/p>
“遵命!將軍!”
房中回蕩著馬戈一個人的大喊。那喊聲中略微透著點委曲的怨氣。
布簾緩緩放下,男子模糊的身影被完全遮擋住了。
從午后起便開始灼人肌膚的陽光漸漸西斜。軍營里來回走動的軍官們已沒了蹤影,他們都得趕赴巴爾卡家族舉辦的宴會。整個營地意外安靜,平日熱鬧的練兵場忽然間陷入寂寞了。三三兩兩的人群偷偷摸摸地在營地邊緣游蕩,然后,這些人影找準機會就會在那里消失。
通過城門時,陳志才發現迦太基的城墻比印象中的更高、更厚。城門像是挖于山腰的遂道,絡繹不絕的路人的腳步聲在兩壁間回響,小販嘶啞的叫賣在這里也變得渾厚了。驅趕駝隊的沙漠商人,頭頂陶罐,戴著彩色面紗的努米底亞婦女,行行色色的迦太基人與非迦太基人從陳志眼前經過。而他,卻像沒見過世面的鄉下人,黑色眼珠四處張望,新奇地注視著這個新世界。
剛從軍營出發時,陳志很是氣憤,以為這位小隊長賊性難改,傷未痊愈,又惦念著洗劫哪座可憐的小村莊了。如果他有這樣的念頭,陳志一定連他左臂一齊打斷。可沒想到,居阿斯竟然會帶著手下一幫強盜兵來到城里。他們不像去打劫,倒像來游玩的。
圍觀的人群噓聲四起,好奇的陳志立刻尋著聲音望去。一名混身****的女人被強行拖上木板搭建的高臺,害羞的女人雙臂交叉,遮擋住身體,顫抖的身體蜷縮起來,低垂的頭像離開泥土,得不到滋養的花朵。她把頭埋進膝蓋中,逃避臺下男人們的目光,可是就連這樣屈辱的姿勢也不能令她保留。女人被提起來,被迫保持站立。臺下有人出價了,喊價聲此起彼伏,擁擠的人群中可以看到不斷高舉的手臂。
王重陽沖著女人的裸體愣了許久,雖然女性身體他見過不少,可這是他第一次光天化日之下注視女人的身體,心里居然有種難以名狀的激動。陳志只感到惡心。當明白自己身處奴隸制社會時,陳志盡量說服自己要習慣在這個世界中所見到的一切,任何沖動都可能令自己身陷險境??伤⒉恢?,奴隸的交易過程中原來還有這樣的屈辱,而他什么也不能做,因此他同樣也為自身感到屈辱了。
天色已經漸晚,城中游魂般的一行人溜出酒館,商量著下一個去處。有人建議居阿斯,去城東觀看從羅馬傳來的血腥格斗表演,居阿斯認為這不是個好提議,他們在戰場上所見的比競技場里殘酷一百倍。有人勸居阿斯回營,的會有軍官查房,那個人很快遭到其余隊友的譏笑,他們認為在長官統統趕赴晚宴的時候,不會有人這么不識趣的。
這些人的爭論在陳志耳中如同林中的鳥群在鳴叫,對他們的下一個目的地,他沒有興趣,他們往哪兒走,他跟著就是了。至于王重陽,陳志只能無奈,這位看似老練的大叔在吃和玩的誘惑下已經完全忘記自己該干什么了。他不是緊張他的女兒么?他不是要趁機逃走么?一點小利益就能讓他迷失方向。陳志覺得好笑。印象中的王玉婷也是這樣的——為小利,可以犧牲大義的家伙。他們不愧是父女,一副德性。
更新時間:2024-12-20 20:04: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