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逃婚后不小心有了編制一、我叫三丫,家中排行老三,上頭有兩個姐姐。
她們年歲到了便嫁出去了,下邊有三個妹妹,最大的12歲,最小的也有9歲。
兩年前年弟弟出生了,阿爹終于不是別人口中斷根的人,娘終日馱著的背都挺了起來。
我們那兒是一個四周環山的小村落,周圍都是像我們這個村這般大小的村落,
大家就在這幾座山的環繞中綿延生命。雖然地方偏僻了些,但是還是有通往外面的道路。
通過這條路,鄉親們走出去,又走回來;官差們從那帶來了許多消息,譬如:清朝滅亡了,
外面打了幾番戰;一些黃色頭發的人闖進這里,又滿臉失望的出去。
朝代更迭對于我們來說并沒有很大的區別,吃不飽仍然是吃不飽,穿不暖依舊是穿不暖。
家中的田地在弟弟出生那年賣給了大地主,阿爹阿娘成了佃農。那天晚上,我抱著小弟哄睡,
身邊是三個妹妹在相互依靠著睡覺。阿娘進來坐在缺了腿的椅子上,瘦弱的身體保持著平衡,
昏暗的房間里看不見她的神色。她說:“三丫,你年紀已經不小了,
像你這樣年歲的女娃娃已經要嫁人了。你爹給你找了一個好人家,來年開春就嫁過去吧。
”我的手不由得停了下來,抬起眼怔怔的看著阿娘。13歲是很大的年紀嗎?
怎么阿姐她們都是15歲才嫁人,我13歲就要嫁人了呢?
懷中的阿弟察覺到我的手停了下來,雙手使勁的揮舞著,放聲大哭。
我的情緒也不由的被迎了出來,眼淚一滴一滴的掉下來,懇求著阿娘。
“阿娘我不要那么快嫁人,阿娘你是不要我了嗎?我在家可以幫你干活,帶弟弟妹妹的。
”可是阿娘,你的慌張的伸出手不是因為我,你只是伸手抱走了弟弟,你只關心他。
眼前的人因為淚水模糊了身影。我不由得好奇,阿娘,你不怕我像隔壁王姐姐那樣,
生孩子的時候因為孩子太大,一尸兩命嗎?
你不怕我像村頭林大娘那樣整日被醺酒的丈夫毆打活活致死嗎?我也是你的孩子呀。
阿娘手里抱著弟弟,輕輕的晃啊晃,時不時貼近阿弟的額頭,垂眸看著地上,
“女孩子都是要嫁人的,你阿爹找了一個有錢人家,你嫁過去,也不愁吃穿。
”阿娘的眼睛不敢看我,抱著阿弟走了出去。她也知道吧,現在哪里還有不愁吃穿的人家,
真的不愁吃穿怕是把我賣作奴婢了!我是知道的,現在要錢的地方是來越多,
家里已經要揭不開鍋了,他們是要把我賣掉換錢。我看著輕輕顫抖的三個妹妹,轉身就下床,
跟在娘的身后走出去。既然一定要嫁人,便去看看,將我嫁給什么樣的人吧。我躲在灶臺下,
看著吸旱煙的阿爹和背著弟弟的阿娘。阿娘佝僂著身體在洗刷鐵鍋。阿爹的手撓了撓額頭,
皮屑隨著手落在地上,聲音也敲在我的心底。“張瘸子給的彩禮足足有50整大洋呢,
現在誰家孩子值這個錢,要不是他聽說大丫,二丫頭胎都生了男孩,人家才要三丫的。
“把三丫嫁過去,我們也不愁吃穿了,聽別人說,他在外面攀上了一個大官,有前途哩。
你也不用擔心三丫,人各有命哩。”張瘸子,村尾那個打死好幾個老婆的窮光棍,
他的老婆都是外面帶回來的,大多是傻子。他想生出兒子,可是不知道什么原因,
他一個孩子都沒有。是啊,人各有命,可是我的命只能這樣嗎,
嫁過去可能會因為生不出兒子活活被打死。我不知道自己在那蹲了多久,直到夜幕降臨,
身上冷冰冰的。我走進屋內看著弟弟喝完肉鋪粥,
六妹接過喝完的碗使勁的舔那滲透在碗底的肉絲味。阿娘只是看了我一眼,
只要吃飯遲了時間,是沒有飯吃的。我看著這昏暗的屋子,
阿娘骨瘦如柴的身子晃著肉嘟嘟的阿弟。三個妹妹在爭奪那個碗打架,卻不敢放出聲音來。
我要逃,一個下午,我想的明明白白,阿爹阿娘不把我當成他們的孩子,我如果嫁過去,
生不出兒子來,就死路一條了。我憑什么死,我不想死,雖然不知道為什么活著,
但是他們都好好活著,拿我換得糧食的人都可以心安理得的好好活著,那我更不能死了。
阿爹有4個姐姐,她們在過年過節的時候時常送來一些東西,補貼我們家,
富有的時候拿有一個銀子過來,即使窮的時候也有幾塊銅板。二姑姑好多年沒有回來了,
她死了丈夫,夫家霸占了她們的房子,看在年幼表哥的份上給了錢,就把她們趕出去了。
阿爹沒有去給二姑姑作主,他也想要二姑姑的錢,但是搶不過那邊的人,一氣之下,
連無處可去的二姑姑也不收留。聽大姑姑說她在上海。
我記得小時候的二姑姑是一個很溫柔的人,如今她在上海離這里遠了些,
阿爹阿娘也沒有那么容易找到我,只要逃出這山就好了。我心里隱隱有些激動,
瞪著眼睛看著窗外的月亮,不在乎怎么去找到姑姑,我只知道,不跑是死,跑或許也是死,
但總該由我來去選擇死亡的方式。我開始每天攢碎餅子把它藏在身上,
慢慢摸索家中的錢會藏在什么地方,收集河邊的狗尾草上的絮塞到我的衣服中,
用于路上防寒。在一個晚上,我逃出來了,這是一個普通的晚上,
阿爹阿娘像往常一樣抱著阿弟睡下。我身上揣著一小塊銀子,幾塊餅子,
和兩件衣服就逃了出來。我不知道迎接我的未來是豺狼虎豹,還是什么妖魔鬼怪。
我只知道我好像掌控了一些東西,我成為了真正的我。這個晚上的月亮格外的清明,
月光透過茂密的樹葉,灑在地上,我躲過幾個喝醉酒的懶漢,
腳步不停的翻過一座又一座大山。二、我不敢停歇的趕來好幾天的路,夜里就在樹上睡覺,
白天能找吃的就找吃的。偶爾路過有集市的地方,便去問問路,也不全是知道上海的人,
知道的便會好心的告訴我,要坐什么車,什么船。往哪個方向走。幾經周折,
來到一個較大的城市,用最后一塊銅板買了個饅頭同人家打探消息。“叔,這是什么地方?
”賣饅頭的大叔抬頭看了我一眼,又繼續擦著桌子:“這是紹興。
”我蹲在一邊咬著包子問:“這邊有沒有去上海的車哩,我要去投親戚。”大叔頭也不抬,
招呼完其他客人才回答我:“沒有,只有船,在河東的渡口。三十個銅板。”我點點頭,
問清楚渡口的方向,看著天色還早,就打算先趕過去。準備轉身時,
突然被大叔叫住:“小子,最近很多人莫名其奧妙的消失啊。”我聽著楞了一下,
才反應過來,他在提醒我要注意安全。但是,這是我出來這么久,
這是陌生人第一次對我說帶著善意的話。。還不等我道謝,
一群穿著軍官的衣服遠遠的朝著這邊走來。賣包子的大叔突然朝地上啐了一口,
小聲嘟囔著什么狗娘養的。我見形勢不對,躲到角落里。
大叔卻拿著好幾個大包子走向那些軍官,臉上笑得擠出好幾道皺紋。“軍爺,
這么早就上街巡邏啊,沒吃早餐吧,這是幾個肉包,小小東西,不成敬意。
”軍官們相視一笑,為首的那個甩開買包大叔的手:“怎么?
拿幾個包子就想打發我們兄弟了?”幾個包子落在地上,一個乞丐模樣的小孩,
不知從什么地方出現,拿起包子就要跑。其中一個軍官看見了,
拿起軍棍就朝著小乞丐的背上敲。小乞丐熟練的抱著包子蜷縮著身體,一聲不吭。
那個軍官大聲喊著:“什么東西,還敢拿老子不要的包子,你們給我聽著,這地上,
老子不要的,你們也不能拿。”說完又狠狠的踹了幾腳那個倒地的乞丐,
順便幾腳將地上的包子踩得稀碎。為首的那個軍官沒說什么,看都沒看一眼剛剛威風的鬧劇,
只是用手指著賣包大叔的臉,“再給你一日,要是一天后還沒交攤位稅,別說這攤子開不了,
你們一家人都給我滾出這里。”說完幾人便有說有笑的走開了。隱約還能聽到嘲笑,
“這鄉巴佬,就10大錢的攤位費都交不起,還做生意,笑死人了。”10塊大錢,
我從家里帶回來的小銀子才換了5塊大錢,
這5塊大錢支撐著我從家到紹興的接近三個月的花銷和車費。
我看著賣包子的大叔若無其事的走回自己的攤子上吆喝起來,地上的小乞丐扣著地上的肉包,
然后一瘸一拐的跑開了。我收回視線,其實這種事,我在一路上并不少見,
只是這個賣包大叔關心過我,哪怕只有一句話,我便覺得他是好人,雖然我同情他的遭際,
卻做不了什么。只能默默的揮揮手,便朝渡口的方向走去了。自己的路費,吃食,
都成問題呢,哪來的余力關心一個做生意的人啊。我一路胡思亂想,心里悶悶的。
走到渡口時,剛巧有一艘船準備啟航,那是一艘小船,船上客人三個,應當是一家三口。
我馬上跑起來還大聲喊著:“老爺,老爺,等等我,你落下喜兒了。”聽到話的船家,
不知所以的停下動作,等著我上船。等我氣喘呼呼的坐下時,
看著對面只是靜靜打量我的一家人,裝作驚訝說到:“你們是誰?我家老爺呢,
這是去上海的船嗎?”一個中年書生模樣的人開口:“這確實是去上海的船,你是誰,
為什么要上我定下的船。”我立馬站起來,裝模做樣的抱手鞠躬,“這位爺,我叫喜兒。
我家老爺是廣州的商人。兩個月前,帶著我去做生意。可是生意不好做啊,
老爺好不容易又找了個去上海的生意,我剛剛只是去幫老爺拿了東西,怎么就不見人了呢。
”“這位爺,麻煩你捎我去上海,等我找到老爺了,就將路費還給您。”中年男子還未說話,
旁邊一個同我年齡一般大的小女孩扯著男人的衣袖,“啊呀,爹,我們要將他送過去呀,
要是他找不到老爺得多難過啊,就像小玲玩游戲沒找著你們的時候,都哭啦。
”男子低著頭輕輕拍了拍女孩的手,“好,聽囡囡的。”一旁的婦人說話:“孩子,
你不用叫他老爺,叫陳先生就行了,叫我陳姨。”我順從的點點頭,“陳先生,陳姨。
”三、船穩穩的停在岸邊,我要來了他們的地址,鞠躬向他們道別,
“喜兒多謝陳老爺和陳姨愿意幫忙,等喜兒找到老爺,一定帶著老爺上門拜訪。
”陳先生微笑擺擺手,便帶著妻子和女兒走去,夕陽余暉下,一家三口走在小道上,
影子被拉的長長的,相互依靠在一起,遠處時不時傳來女孩天真的笑聲。我收回視線,
拽緊包裹,這是我僅剩的所有。心里盤算著怎么找到二姑姑。上海很大,
但是有分窮人和富人住的地方,小弟還小,二姑姑一個人帶著生活怕是很困難。
我爬上角落里的一顆樹,看著碼頭來來往往的人,遠處有高聳的樓房和直溜溜的煙,
人們之間沒有談話,冷漠的直視前方。仿佛剛剛的一家三口是夢境,并不存在。
早上天剛蒙蒙亮的時候,我就被碼頭的工人吵醒了,
他們“嘿喲嘿喲”的從船上搬著貨物下來。那是一艘大船,
在不遠處還有兩個穿著與眾不同的男人對著這大船指指點點,時不時哈哈大笑。
我把行李藏好,下去幫一個大哥扶住貨物:“大哥,這附近有沒有便宜的房子可以長租?
我剛到這兒,想找個住處。”大哥驚奇的抬頭看我一眼,“新來的,這么瘦,
不說話還沒有看到你人呢。你就往西北面走,那邊很多便宜房子,很近的,
看到很擠的就是了。”“要我說啊,現在確實是這邊錢掙的多點,
我和我老婆在這都掙夠賣5畝田的錢了,等掙夠建房子的錢,我們就回去了。
”旁邊一個工友打斷他,“干活呢,怎么自言自語的,莫不是中邪了。”大哥伸長脖子,
發現那個矮小子不見了,轉頭又罵工友,唾沫橫飛:“中你頭的邪,你死了,
你老子我都不會中邪。”我撇開鬧哄哄的港口朝著西北方向走,一路上車水馬龍,
有許多我在其他地方沒有見過的,女子們穿著一條長長的衣服,整個人顯得瘦條,
走起來格外好看,快步走時,頭上的黑發自由的飄蕩的身后,好看極了。
小攤販在沿街叫賣著,前方有一群小乞丐在朝著一個方向狂奔,我也緊緊跟著,
只見他們停在一個高聳威嚴的樓房停下,一個一個的排隊,翹首以盼。我跟在后面,“哥,
你們這是干嘛呢?”前頭的兄弟轉過身來低頭打量我:“外鄉人?
不知道這是有名的教會學校嗎?”他伸手指著懸掛在教會最上面墻壁上的十字架,
“這是外國人在這建的學校,可以免費讀書,不過要信他們說的什么天主教會。
”我好奇極了,第一次見著免費讀書的學校。以前在鄉里,只有一個小小的學堂,
是一個進士返鄉開的,每天我打豬草路過時便會看到里頭的男孩們搖頭晃腦的讀書,
讀的多了,我聽得便多了,久了我都會背了。“那你怎么不進去讀書,要當乞丐?
”我抬頭看著眼前乞丐。“讀書能值幾個錢,我每天在這討口早餐,上午去上海灘里討錢,
那里的小姐少爺才心軟呢,要是運氣好,能有幾百大錢,運氣不好,也有個幾塊的。
”我瞪著眼睛,驚叫出聲,被他快手的捂住了,“可別吵,別連累的我沒飯吃。
”我跟他拿著饅頭蹲在教堂的角落,看著來來往往的路人,
那個乞丐還滔滔不絕的和我講著他每天的生活。我揉揉耳朵打斷他:“你見過這么多東西,
你有沒有見過一個女人帶著一個男孩,男孩現在大概7歲的模樣,女人是南邊來的,
臉上眉毛那有一個大黑痣,說起話來溫溫柔柔的。
”乞丐兄弟囫圇的吞掉饅頭:“你找我打聽你就找對人了,我可是百事通,別人都叫我阿通,
我們是兄弟,幫你找到人,我也不要你錢,請我吃頓飯就成。”我跟著他站起來,
將手里饅頭撕一半遞給他:“你真的見過?”阿通接過饅頭,
輕輕的嘖了一聲:“就你說的這幾句話我還是找到了我就不叫百事通了,我叫小神仙了。
”他帶著我從胡同里七拐八拐來到一個地方,房子低矮密集,街上黑水遍布,走在路上,
一深一淺帶著黑水濺到褲腳上。還有到處白天亂竄的老鼠。與港口干凈整潔的大道不同,
抬起頭來,只能見到別人家的屋檐,要是陰天更是像黑夜一般吧。“這是有名的逍遙巷,
城里的暗娼都在這了。這上海,窮人只能用身體討生活,男人有把子力氣就去港口,
女人要么就去工廠掙著少的可憐還不夠糊口的錢,要么就當個暗娼。要我說啊,
你找的那個女人還帶著個小孩,八九……”我聽不下去,一手扇到他腦袋上,
“胡說些什么呢,我二姑可不是這種人。”還不待我說完,前面拐口處出來了一個女人,
穿著暗色的粗布衣裳,臉上慘白,而左邊眉毛的中間,恰好有一顆黑痣。我瞪大眼睛,
嘗試的叫出她的名字,“林招娣。”女人抬頭看著我,臉上不擦粉脂,
表情木木的:“你是誰。”阿通揉著腦袋緩了過來,臉上不屑道:“呵,他怕不是你二侄子。
”轉頭又對我叫喊:“你是剛出來討生活么,餓會死人,沒錢會死人,
怎么當暗娼不死沒有清白死去高貴了?”我顫抖著嘴巴,拼命的搖頭,我不是看不起暗娼,
我只是以為二姑姑身上還有夫家給的銀兩,不至于走到這地步。
我走上前看著疲倦的女人:“二姑,我是三丫,我阿爹要把我嫁人了,我逃出來,
不知道找誰,來投奔你了。我會掙錢的,我年紀小,當暗娼可能更掙錢哩,
二姑你就收留我吧。”女人干柴的手放在我的頭上,溫柔的說:“三丫都這么大啦,
都要嫁人了?先跟我回家吧。”二姑牽著我的手,轉頭對阿通說:“小哥你也來吧。
”阿通走到我旁邊跟著我們表情糾結,默不作聲。二姑的家離港口不遠,
只有一個小小的房間,大院里擠了好些人,讀書聲,吵架聲,做飯聲,嘈雜的很。
七歲的小弟就在房前洗著衣服,小小的人兒在搓衣板上來回走著。似乎聽到熟悉的腳步聲,
抬起頭來。“娘,今日怎么這么早回來了?”他將手往身上擦了擦,將房門打開,
跑進房間里倒水。四、二姑坦白,如果不是那天遇見了我,她便去做了暗娼了,
她已經沒有錢了,工廠拖著不發錢,洗衣的活支撐不了幾天。而我帶著錢來投靠她,
那些錢支撐住了她。我沒有告訴她,從家里拿出來的錢早就花完,那是我在船上偷的,
那個女孩身上所有的錢我都拿了。我在這兒住了下來,白天我接過二姑以前接的洗衣活,
順便看著弟弟,晚上在小院里的夜光下跟著二姑做些針線活。或許是地段選的不錯,
往前走一點是一些有錢人住的地方,每天都能接點洗衣話干,也算的是能夠自己養自己。
那天阿通搞清楚我的狀況后,在家里吃了一個清淡的飯,受到二姑姑的熱情邀請,
便常常來我們家蹭飯,每次來都帶有東西,或許是野果子,野鳥。
我便這樣一直生活到民國四年,我在上海過的第一個年。過年時上海灘上十分熱鬧,
我偷偷帶著阿弟跟著阿通在上海灘上乞討。許是人多,除夕那晚,
我們三個乞討足足有10塊大洋,這些錢,夠我們接下來生活一年了。
二姑一直不太同意我們去乞討,她覺得我們并沒有走上絕路,緊緊巴巴的日子也過得去,
街上乞討的乞丐是有分派別的,她怕我們被欺負了去。那次之后,我們也再也沒有去過了,
因為阿通走了。他說外面在打仗,他要去搏個前程。我笑他:“別沒命回來了。”勸他別去。
那天他很認真,夕陽下我們走在港口外,他對我說:“第一次認識那天你問我怎么不去讀書,
我騙你說討錢活的爽,不是的,我是沒法讀,讀不會。”“我生來就是乞丐,什么都不會,
活一天贏一天。可是我有時也會想長長久久的活下去,有尊嚴的活下去。我找不到門路,
現在有人告訴我去拼一把,回來就能過上好日子,不用乞討。”我冷著眼看著他,
試圖把他罵醒:“阿通,你有力氣,你可以去港口搬貨,討生活,你不。你一個乞丐,
以為別人說了句百事通就很厲害了,看不起這些,你想要登天路,當大官。
”那次我們吵了一架,阿通說我什么都不懂,他羨慕別人的生活,他并沒有擁有什么,
拿爛命一條去賭,怎么都劃算。他還是去了,不敢看二姑姑淚眼朦朧,倔著頭,
把軍餉給了二姑一半,說他會活著回來取。便在一個早晨登上去海外的船。
我們一家三人依舊這樣生活,只是偶爾二姑會期待著阿通回來,
可是戰場上死的人永遠比出人頭地的多。四月,上海已經漸漸轉暖,我帶著阿弟走街串巷,
找有沒有需要洗衣娘的工作,阿弟長大了一歲,身體也大了許多,我們兩人在家洗衣服,
以前找的顧客漸漸能應付過來了。我們沒走多遠,
就看到一個婦女在那罵著:“虧還是一個老師呢,找人洗衣服還不給錢。
”一個稚嫩的聲音扯著嗓子:“你衣服都沒有洗干凈,看我們家好說話想要欺負我們,呸,
我和我娘可不一樣,你要是還是這樣,我就不客氣了。”婦女聽著笑出聲:“就你,
還要不客氣,做工給錢,天經地義,你就是叫我洗衣服,可沒說洗的怎么樣,我洗這么多家,
就你們家最多事。”我們走到跟前,擠在人群里看熱鬧。女孩還想說些什么就被拉了回去,
一個柔弱的婦人站了出來,是陳姨,那個女孩便是我偷錢的那位了。明明是春天,
雖說還有些寒氣,但只有陳姨還在穿著厚棉襖。“錢給你,我們不要你洗了,你快走。
”陳姨把錢遞給那個婦女就轉身拉著女孩進去了。我一個不察覺,
阿弟便大膽的跟著跑了進去。我知道阿弟要干什么,等人群散光后,我才上前敲門:“夫人,
我來找我阿弟。”門很快就開了,我不等里面的人反映過來,就先鉆進去,將門關上,
抱著跑過來的阿弟,討笑的看著這對母女。“夫人小姐,我阿弟打攪你們了,
我剛剛在外面看到了,那洗衣婆真的太過分了。夫人小姐,這樣吧,我阿弟打攪到你們,
我幫你們把這衣服洗了,算是賠償了,我就在這洗,洗完我們就走。”我不怕她們認出我來,
當時在逃跑,我是在路上偷了一件男子的衣服,風塵仆仆的走了三個月,
她們應該不會想到我就是那個喜兒。我見她們猶豫:“實話實說,
夫人小姐我想要爭取這個機會,你別看我人小,我也是洗衣婆,你讓我洗,要是洗的干凈了,
以后找我洗,怎么樣?”“我也不為難夫人,要是還是有顧慮,就當我沒說。
”我壓著弟弟朝她們鞠躬,轉身就要打開門。婦人叫住了我:“罷了,看你年紀小小,
討生活也不容易,試試吧。”女孩聽話的帶我來到水井旁邊,好奇的看著我和阿弟動作。
或許沒有見過我們這樣的人,她嘰嘰喳喳的像個鳥兒一般。“你們叫什么名字,哪來的?
你們是靠著洗衣服生活嗎?家里只有你們了?這也太可憐了吧。”我手上速度不停,
看著她自己要把自己說哭的模樣,忙叫停:“我家還有個二姑呢,她去上工了,
我們想補貼家用,好心的小姐,要是我們洗的干凈,就讓我們洗罷。”不等女孩回答,
門口傳來了叫聲:“阿梅,小玲,開門,我回來了。”女孩聽到聲音蹭的站起來,
跑到門口開門了。伸手把一個男人拉進來,嘰嘰咋咋的罵著剛才吵架的婦人。
男人溫和的笑著,一邊應著,一邊來到水井旁邊。湊近看到我的時候,突然大驚:“喜兒?
”我按下狂跳的心臟,想著如何搪塞過去,這時屋里的女人走了出來應和道:“我也想說呢,
這小孩跟喜兒長的像,就是喜兒是男孩,她一看就是個小姑娘。”陳先生將手擦干凈,
“就是喜兒,這孩子手上有個胎記,我先前還以為這世界上有這么像的兩個人,現在好了,
你也說像,就是喜兒了。”兩人都認出我來,就連小玲的臉上都是大徹大悟,
我只能停下手站起來,朝她們拜了拜。“是三丫騙了先生夫人,見到了也不敢相認,
兩位大人行行好,我待會就回家取車費,我不會再騙你們的,我現在需要這個工作。
”阿弟雖然年紀小,但是窮人家的孩子最會看眼色了,看我站起來也跟著站起來,
手上濕噠噠的拉著我的衣擺,站在我身邊。我看著這兩個人對視一眼,
陳先生搖搖頭:“三丫你別想太多,要是錢還不上拖一拖也沒關系,現在世道艱難,
你有防備也是好事,我們沒有怪你。”我看著兩人臉上認真的神色,
還有小玲臉上關切的神情,只有帶著弟弟再拜了,討好道:“衣服很快就洗干凈了,
老爺夫人不要看在同坐一車的情誼,就讓我洗。”“我做這個工作是很認真的,
要是你們真的認為我洗的好,過兩天我過來還錢的時候,您們把衣服給我就行,
要是覺得不行也沒關系的。”我拉著弟弟加快速度,洗完不敢看他們的笑顏,
狼狽的走出這兒。五、二姑知道這件事后,扯著我的耳朵罵了我一個晚上,
第二天拿出過年乞討的錢,叫我把車費和偷來的都還了,讓弟弟跟著,不許我隱瞞。
我磨磨蹭蹭的拉著弟弟來到陳家,敲響了門。看著門里出來一個毛茸茸的腦袋,
我帶著弟弟拜了拜:“小玲小姐,我們來還錢來了。
”女孩走出門來拉我進去:“叫我小玲就好了,我娘剛剛還夸你呢,洗衣服洗的又快又干凈,
帶著的弟弟又乖巧又機靈的。”小玲走進院中,朝屋里大喊:“娘,出來曬曬太陽罷,
屋里這般悶。”陳姨聽到聲響也走出來,
坐在院子里的椅子上招呼我過去:“我們家原先不用洗衣婆的,這轉春的時候染了風寒,
隨便找了個洗衣婆,沒想竟然是這種人。”她捏了捏我的手:“幸好還遇見你,給我救了急。
這衣服洗的又快又干凈。”我聽著如此溫和的話也漸漸把心放下來了,流浪的三個月里,
除了那個賣包子大叔冷淡的關切,世界上的人對待我宛如寺廟沒有開化的木偶,
或者泥匠手里的泥土娃娃,沒有表情。“我家小玲來了這,任性極了,沒有交到什么朋友,
你就在這洗衣服吧,幫我對付一下她,她實在是太吵鬧了。”陳姨溫和的看著我,
更新時間:2024-12-22 15:32: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