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長,有情況!”毛舜仁一聽,直起身來就問:“有可疑的人?
”“剛才從窗口過去一穿洋裝拎著箱子的女人,她好像要去我們監控的那個酒樓。”“哦?!
我看看!”毛舜仁接過手下遞過來的望遠鏡,
從敞開的窗戶向斜對面看去:一個身材高挑的短發女子,提著一只竹制行李箱,
站在酒樓門口往四周看了看,然后走進了酒樓。酒樓二樓其中一間包廂里,
李娜緊張地坐在椅子上,面前的桌上放著一盞涼透的冷茶。她無意識地死扣著自己的拇指。
她知道半開的窗子對面,那個魔鬼正盯著這里。她渾身僵硬,連站起來動一動都不敢。
因為那個人之前交代過她,不準做多余的動作,要是驚跑了“咬餌的魚”就扒了她的皮!
李娜知道,這不是言語夸張的恐嚇,那個魔鬼!如果因為自己而壞了他的事,
他真的會這么做!這些年,在他的手下,
李娜見過太多不肯和他合作的頑固者是怎么被他扒皮抽筋、千刀萬剮的。
回想起曾經無憂無慮的學生時代,李娜有些恍惚,繼而又生出憤恨來,
如果不是交了那樣的“朋友”,她絕不會落到今天這樣的境地里!“嗒”一聲輕響,
門被從外向里緩慢地推開來。那一身輕響像一聲炸雷,
將李娜從椅子上驚得跳了起來:這一次,將是誰掉進陷阱?!“何云溪?!”“李娜?!
”想不到等來的竟然是曾經的同學舊友,李娜驚呼出聲,見對方還愣在原地,
李娜已經激動地撲了上去,抱住對方哽咽著說到:“云溪,怎么是你?真是你嗎?
”李娜撞入懷里,滾燙的淚水沾濕了臉頰,何云溪醒過神來,感慨地握住李娜的手,
輕聲嘆息:“是你啊,李娜!”“你......”李娜還欲再說,
何云溪抬手止住了她的話頭:“等一下。”何云溪回身關上門,這才走到桌邊坐下,
把手里的箱子放在腳邊,又取了桌上的茶壺,倒出一盞茶來,放在自己面前。而后,
何云溪伸手拿過先前桌上放涼的茶潑到地上,重新倒滿,放在李娜面前:“說說吧,
失去聯系的這一年半你的情況?”激動的情緒被何云溪這樣一阻,李娜抹了抹眼睛,
止住眼淚,喃喃地在何云溪對面坐下,訕訕地說到:“云溪還真是謹慎,
難怪你當年就是個好學生。”“你失去聯系這段時間,去了哪里,做過些什么?
”何云溪摩挲著面前的茶盞,盯著李娜的眼睛問道:“你是怎么突然想起和我們聯系的?
又是怎么知道在《新民報》上登尋人啟事的暗號的?”李娜看著何云溪一臉的刻板冷漠,
這些年里積攢的怨恨頓時噴薄而出,心里頃刻間涌出了擋不住的不甘和憤怒。
她質問道:“你在審問我嗎?你知不知道我這些年過得有多苦?!
”剛剛止住的眼淚又滑落眼眶,李娜側過身去,抽泣著,既是感懷多年不易,
卻也有幾分做戲。何云溪深深地嘆息了一聲,起身來到李娜身旁,輕撫著她的后背,
無奈地說到:“李娜,請你理解,你失蹤了一年多,現在突然出現,
又啟用了原本不該你知道的聯絡方式,按著規矩,我必須詢問你的經歷,
對你的身份進行甄別。”李娜轉身氣惱道:“民國十五年,我們一起成為同志,
現在是民國二十三年,八年了,我們八年沒見,一見面,你就用這樣的口氣和我說話?!
我們連敘敘舊的情分都沒有嗎?我只是見到了許久沒見的老朋友,
想要問一問她這些年過的好不好?這也不被允許嗎?”“李娜,這就是規矩,
我們是不能相互之間探問彼此經歷的。
”何云溪語氣嚴肅地說到:“如果這次不是我恰巧被派來和你接頭,
奉命詢問你民國二十二年一月到現在民國二十三年七月,這一年半以來你的經歷,
那么即使我們巧合之下見面,不僅要對彼此的過去閉口不提,更應該表現出完全不認識才對。
”“我不管什么規矩!”李娜甩開何云溪的手,站起身來,
高聲喊道:“我們倆是你不認識我?還是我不認識你?要真按著規矩來,我該怎么稱呼你?
反正總不會是‘何云溪’吧!”李娜氣呼呼地喊過一通,頓了頓,走到窗前,
推開了那扇原本半掩著的窗子。按照之前的約定:一旦李娜確定來人身份,
就以“關窗”為號提示對面埋伏的人沖進來抓人;如果有意外情況就打開窗戶,
表示行動暫緩,同時方便對面的人監視屋子里的情況。意外見到舊人,
李娜瞬間冒出一個大膽的想法——借著和何云溪敘舊,以便套出更多的信息。
窗外的風呼嘯著刮進了屋子里,李娜冷靜了一下,繼續說到:“我沒什么好瞞你的,
我們當年都是被美儀領著走上這條路的。只是后來我和美儀的上級不同,就分開了。
”說到這兒,李娜停了停,作勢感嘆道:“也不知美儀怎么樣了?
”眼前似乎又再次浮現出了林美儀那張血肉模糊的臉,李娜低下頭,
聲音低沉地說道:“我們分開后,我跟著上級去了寧北,本來說好了一起去北平念大學的!
”李娜揚起的聲音里帶著泣音:“結果我們都失約了!
”她曾經真的是把林美儀當做最好的朋友的。她們是同鄉,又一起上學,一起出游,
一起組織讀書會,可是后來,她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林美儀不甘地死在自己眼前。到如今,
她都能清晰地記得林美儀那雙滲血的眼睛。何云溪沒有說話,
沉默地聽著李娜的講述:“當時,我的掩飾身份是洋行職員,大屠殺的時候,我的上級被捕,
做了叛徒......”隨著對過去的回憶,李娜不由自主地顫抖著。
她抬手環抱住自己的肩膀,好似這樣就有了些許繼續講述的勇氣。她多么希望,
這個編造的故事是真實的:“很幸運,他們來逮捕我的那一天,我剛巧不在寧北。
因為前一天我同事住在鄉下的奶奶病了。她只有一個比自己小很多的弟弟,
父母又早就去世了。她老家來人報信的時候我剛巧聽見,就說請兩天假,和她一起去鄉下,
不然她一個人照顧不過來。我的上級叛變導致我們這條線上的人全都暴露了,
敵人大搜捕的時候我們這條線上只有兩個人僥幸逃脫。其中一個雖然不是我直屬的上級,
卻是幫我安排掩飾身份的人。他的掩飾身份是與洋行有業務往來的茶商。
起初我不知道他的信息,他卻能通過和洋行的業務往來了解我周圍的情況。出事以后,
他很快就知道了我因為不在洋行而未曾被捕。搶在去抓捕我的人之前,他趕到了鄉下,
通知我逃離。也是因為他找到了我,告訴了我這些事,
所以我才知道了整件事情的經過......”李娜哀哀地講述著早就編造好的故事。
這個故事她不只一次的重復,一開始是那個魔鬼要她背熟,錯一個字就是一場長久的折磨。
后來是為了應付上級的審查,
再后來她總是在不敢熟睡的深夜里一遍一遍地復述著這個“故事”,
好似自己真的經歷了這一切:“我們一起轉移到了北平,
美儀曾經的夢想之地......”曾經的那些熱血和激情都在多年的恐懼里被消磨殆盡了,
曾經愿意放棄讀大學,拋棄名字、身份,一切的一切,為虛無縹緲的“理想”而奉獻所有,
而如今,李娜連回憶起這些都不再有激蕩的情緒,反而只剩下偽裝過的緬懷:“就是在這里,
我和美儀曾經幻想過無數美好憧憬的地方,我又一次失去了我的同志,
我的上級......”李娜趴在桌上失聲痛哭。何云溪握住李娜的雙手,默默無言。
李娜抬頭對何云溪聲音嘶啞地哭道:“我的上級就是之前到鄉下來找我的人,
上一次就是因為他的幫助,我才能逃過追捕......”可惜,
李娜的心里在不停地冷笑:逃得過一次,難道還能逃一輩子不成!
更何況上一次他們三個人能逃脫,根本就是那個魔鬼的算計!多么諷刺!叛變的就是她自己!
那個魔鬼就是按著她的交代順藤摸瓜,牽出了整條線的人,可是為了放長線釣大魚,
他精心安排了一場戲。李娜是在下班回到自己住的地方時被秘密抓捕的,并沒有驚動其他人。
被捕后兩小時李娜叛變,雖然自己的這條線,她只知道和自己直線聯系的人。
可是林美儀的那一條線她知道的可是“大消息”。當然,
當時的李娜并不知道她說的消息有多重要。那個時候,她被林美儀的死嚇傻了,
心里只有一個念頭:我不想像美儀這樣凄慘的死在這里!她拼命的回想一切她知道的東西,
一點也不敢隱瞞的告訴了審訊她的那個魔鬼。她的配合換回了自己的性命。天剛亮,
就有人把李娜又送回了她被捕時的住處,吩咐她一切照舊。因為沒有受到嚴酷的拷打,
收拾以后,李娜身上看不出被捕的明顯痕跡。三天以后,李娜同事鄉下獨居的奶奶病了,
托進城來打工的同鄉人給李娜同事報信。李娜抓住機會,按照之前傳來的指示,
以此為借口和同事離開了寧北。李娜上午離開,下午毛舜仁就迅速地逮捕了李娜的上級,
天還沒黑,又派人同時逮捕了這條線上的其他人,
只是故意放走了兩人——一個是負責這條線的領頭人,
這樣才能把李娜上級叛變的消息釘死;一個是給李娜安排掩飾身份的人,
為的就是有人去通知李娜,讓她的逃脫變得合情合理。
而林美儀的那一條線在李娜戰戰兢兢的在洋行里裝作什么也沒有發生的樣子,
正常上班下班的時候就全部被捕了,無一人逃脫。因為李娜供出的那位“徐先生”,
不僅是林美儀那一條線的負責人,還是民黨的一位重要人物。
“徐先生”因為李娜在當夜就被捕了,雖然他什么也沒有說,可是毛舜仁經過排查,
依然將“徐先生”負責的這一條線連根拔起。也因為重要人物“徐先生”的被捕,
李娜上級的暴露顯得合情合理。李娜因此得以隱藏。這些年以來,
毛舜仁靠著當年埋下的暗手,
先是摧毀了當年負責李娜一線的負責人在別處重新組建的情報網。
當然因為和二處的其他科室合作抓捕,毛舜仁沒能舊計重施,留下線頭引人入甕。然后,
毛舜仁又順著李娜的新上級——上一次他故意放走給李娜通風報信之人,
牽出了一條新的情報線,根據李娜提供的詳細信息,抓捕大部分人,放走零星幾人作為掩護。
如此一來,毛舜仁等于在手里握了一張網,只要李娜上級接受任務,
毛舜仁就可以把相關人員一網打盡。毛舜仁屢次抓捕要犯,接連立功,是以平步青云,
累功升至上尉軍銜,調任軍事情報局第一處華北區下轄第一科科長。毛舜仁能這么快升職,
李娜功不可沒。可是,近來李娜已經感覺到了危險的氣息:一年半以前,
李娜的上級開始因為周圍人接二連三的暴露,懷疑是自己內部出了問題。
就在他開始排查的時候,李娜告訴了毛舜仁這個消息。于是,
毛舜仁逮捕了這條線上的所有人,獨獨放過了李娜。李娜小心地觀察著何云溪的表情,
解釋著自己第二次死里逃生的經過:“我奉命掩護一位需要轉移的同志去新鄉,
在路途中遭到襲擊。我們跑散了,我受傷滾下了山坡,
掉進了山里人挖來捉野獸的坑里......”李娜強調道:“我當時就昏迷了!
”何云溪對此沒有發表任何看法,李娜有些心虛,
她很快接著說到:“我醒過來的時候就是被山里的獵戶救了,我是在人家家里醒過來的,
光是養傷我就花了一年多。”雖然這一次,李娜依然有合理的解釋說明她的“僥幸”,
動讓她感覺到自己離被丟棄已經不遠了——毛舜仁當時同意了李娜以任務為名暫時離開北平,
更新時間:2024-12-27 18:47: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