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不覺得自己是個好女兒，可我也沒想到會成為父親的催命符。那日剛下過雨，
街頭鋪子的招牌還淌著水。于家大小姐要辦生辰宴，備了一株珍貴的并蒂蓮，
可誰知第二日蓮就蔫了，那位大小姐一口咬定是我做的手腳。不為別的，
只因為前些日子端王在街頭遇見我，多看了兩眼。我爹是工部尚書，
我自不敢說自己是個正經小姐。畢竟在那個位置上不會有什么干凈人，
爹天天和那些官員打交道，貪了多少銀子他心里清楚。但他起碼對得起自己的良心，
該貪的貪，該清的清。可就是這樣，還是被抓了把柄。不是貪污，而是一樁謀反的大罪。
"小姐，大人讓您趕緊走！"奶娘領著我從后門逃，我卻一步也邁不動。
門外的禁軍已經把宅子圍得水泄不通，我聽見爹的聲音："我錦世仁無愧于心，
要殺要剮悉聽尊便！"我攥著手里的玉佩，那是娘臨終前給我的。娘說，這是我的護身符，
可惜現在護不住爹了。"小姐，快走吧！"我恍惚著被奶娘拽著往外跑，
剛到巷子口就碰上了于家的馬車。于夫人撩開簾子，臉上帶著得意的笑。"錦小姐，
何必這么著急？"我定定地望著她，心里忽然明白了什么。這株并蒂蓮根本就是個局，
為的就是今天這一出戲。"夫人找我有事？"于夫人笑得更開心了："自然是好事。
只要錦小姐愿意入宮為歌伎，本夫人就能保你父親無事。""您說笑了，我這樣的門第，
怎配做歌伎？""是啊，堂堂工部尚書的女兒，怎么能做低賤的歌伎呢？
"于夫人玩味地看著我，"可是，總比你爹掉腦袋強吧？"我咬著唇不說話，
于夫人又道："你也不必怨我，要怪就怪端王殿下。誰讓他對你這樣一個寒門之女另眼相看，
這不是打我們于家的臉嗎？"原來如此。于家女要嫁給端王，卻被端王當眾拒絕。
我不過是個替罪羊，替于家出這口氣。我跪在地上，磕了個頭："多謝夫人成全。
"于夫人滿意地點點頭："這就對了，你放心，只要你乖乖在宮里待著。你爹的案子，
我自會活動。"我被帶上了馬車，奶娘在后面哭喊。我回頭看了一眼，
那個養育我長大的人影越來越小，最后消失在雨幕中。宮里的日子并不難熬，
起碼比我想象的好。教習嬤嬤看我識譜，說我天賦異稟。我只是笑笑，哪里是什么天赫，
不過是從小學的。只是沒想到第一天就遇到了沈柔，她是寵妃的妹妹，
在這歌舞閣里說一不二。沈柔很美，一雙桃花眼含情脈脈，說話時聲音又輕又軟，
讓人如沐春風。"妹妹，我聽說你是錦大人的女兒？"她拉著我的手，一臉關切，"你放心，
有姐姐在，沒人敢欺負你。"我低著頭稱謝，心里卻在想這歌舞閣里的規矩。
新來的要給她磕頭，要叫她姐姐，要事事以她為先。沈柔又說了些關心的話，
臨走前送了我一套簪環。"妹妹生得這樣好看，以后一定大有前程。"我看著銅鏡里的自己，
確實生得不錯。杏眼柳眉，唇紅齒白。可這張臉，在宮里卻成了禍害。父親被關在天牢，
我在這金籠子里唱歌跳舞。日子一天天過去，我只求能平安無事。可老天偏偏和我開玩笑。
那日我正在練琴，忽然聽見外面一陣騷動。抬眼望去，一個玉冠青衫的男子立在院中，
他生得極好，劍眉星目。只是那雙眼冷得嚇人，仿佛結了冰。"王爺！"眾人跪地行禮，
我也要跪，卻被他叫住。"你，過來。"我戰戰兢兢地走過去，那人盯著我看了半晌，
忽然道："彈一曲。"我抱著琴坐下，心跳得厲害。這位就是端王裴瑾，
因我入宮的罪魁禍首。可他分明不認識我，那日街頭的對視不過是個意外。琴聲響起，
我彈的是《陽關三疊》，一首送別之曲。端王閉著眼聽完，問我："為何彈這首？
"我低聲道："回王爺，奴婢思念家人。"他睜開眼，目光灼灼："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錦媛。"他蹙眉似在思索，而后轉身離去。我這才松了口氣，
抬頭卻對上沈柔陰冷的目光。她笑容依舊溫婉："妹妹好琴技。"話里帶刺，
我假裝沒聽出來，只是道了聲"姐姐過獎"。再抬頭時，天已經黑了。我站在廊下，
看著月亮升起。父親還好嗎？會不會怪我不孝？我掏出那塊玉佩，
上面雕著一只展翅欲飛的金雀。這大概就是我的命，被關在金籠子里，
不知何時才能展翅高飛。人都說端王性子冷，可我總覺得他眼里有火。那樣炙熱的目光，
像是要把人灼傷。只是我不敢多想，我現在不過是個低賤的歌伎。還是安安分分地待著，
等著有朝一日能救出父親。夜深了，我收起琴回到住處。剛躺下，忽然聽見窗外有腳步聲。
我警覺地坐起來，就見一個黑影翻窗而入。我剛要叫，那人已經欺身而上，捂住了我的嘴。
"別叫。"是端王的聲音。這一夜，注定無眠。""他的手指涼得嚇人，我愣了片刻，
隨即拼命掙扎。不管他是什么身份，深夜闖入我的房間都不是什么好事。"噓，
"他壓低聲音，"有人要害你。"我這才看清他手里握著一支暗鏢，尖端泛著幽光，
想必是淬了毒。端王松開我，將暗鏢放在桌上。"你知道是誰想害你嗎？"我搖搖頭，
其實心里已經有了答案。除了沈柔還能有誰？我不過是彈了首琴，就讓她如此忌憚。
端王冷笑一聲："你倒是沉得住氣。"我低頭不語，心想你們這些權貴爭來斗去，
我一個小小歌伎何必摻和。可他卻忽然捏住我的下巴，強迫我抬頭。"錦大人的女兒，
什么時候變得這樣怯懦了？"我渾身一震，原來他早就知道我的身份。
那日在街頭的驚鴻一瞥，他根本就認出了我。"王爺既然知道我的身份，
想必也知道我為何會在這里。"他松開手，在屋里來回踱步："于家好大的膽子，
竟敢陷害忠臣。"我忍不住嗤笑："王爺此言差矣，若非您拒婚，于家也不會遷怒于我。
""你這是在怪我？""不敢。"他停下腳步，
那雙寒星般的眼睛緊緊盯著我："你倒是坦蕩。怎么，就不怕我一怒之下要了你的命？
""王爺若要殺我，就不會來救我。"他瞇起眼："你很聰明。""不敢當，
奴婢只是想活著。"端王沉默良久，才道："不必叫奴婢，你是錦大人的女兒，
我不屑于欺負一個落難的官家小姐。"我垂下眼，這話說得冠冕堂皇。若真是這樣，
何必讓我在這歌舞閣里日日表演？似是看出我的心思，
他又道："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我若直接保你，你父親的案子反而不好辦。
"這倒是句實話，他是皇帝的幼弟，若是過分袒護我，反而會惹人猜忌。端王走到窗邊，
月光照在他身上。他生得極好，眉目如畫卻帶著說不出的冷意，像是墨畫中走出來的人物。
"你且安心在此，我自會想辦法。"我該說些感激的話，
可話到嘴邊卻變成了："王爺為何要幫我？"他轉過頭，目光灼灼："因為你的琴聲，
讓我想起了一個人。"我心里一沉，原來如此。我不過是某個人的替代品，
怪不得他會如此費心。端王見我不說話，又道："你很像她，那種寧折不彎的性子。
"我抿了抿唇："王爺抬舉了，我不過是個趨炎附勢的人。""是嗎？"他走到我面前，
伸手摸了摸我的發，"那你為何不想辦法討好于家？只要你低聲下氣地求他們，
說不定你父親早就出來了。"我躲開他的手："王爺說笑了，我若是那樣做，
豈不是坐實了父親的罪名？"他笑了，
那雙冷冽的眼睛總算有了些溫度："這才是我認識的錦媛。"我心里一驚，
他竟然直呼我的名字。只是我轉念一想，他是在叫"那個人"吧。端王似乎看出我的想法，
正要說什么，外面忽然傳來腳步聲。他身形一閃，躍出窗外。我趕緊躺下，裝作熟睡的樣子。
果然，有人推門進來。是沈柔的丫鬟，她四下查看一番，看我睡得正熟這才離去。
我松了口氣，摸了摸藏在枕下的玉佩。端王說得對，我是錦大人的女兒，
就算淪落風塵也該保持骨氣。更何況，我還要救出父親。""第二天一早，
我被告知要參加秋選。這是歌舞閣每年一度的重要時刻，能在秋選中脫穎而出的人，
便可以在宮宴上表演。沈柔笑盈盈地看著我："妹妹，姐姐為你準備了一架好琴，
你且安心練習。"我謝過，心里卻打起了十二分警惕。她越是這般好意，我越是不安。果然，
那把琴有問題。我試了試琴弦，發現被人動過手腳。若是在秋選時斷了弦，
那可不止是出丑這么簡單。斷弦傷人是大忌，若是傷了在場的貴人，我這條命也就到頭了。
我正發愁，忽然看見案上多了一個錦盒。打開一看，里面躺著一把古琴，通體烏黑，
琴弦泛著瑩潤的光澤。這琴一看就是宮中至寶，我哪敢用。正要將琴收起來，
就聽見一個懶懶的聲音："怎么，嫌棄這琴不夠好？"我回頭，見端王靠在門框上。
他今日穿了一身月白色的錦袍，整個人如同玉石雕就，眉目疏冷。"不敢。只是這琴太貴重，
奴婢擔不起。""又是奴婢。"他皺著眉走過來，"我說過，不必如此。"我低著頭不說話，
他卻伸手抬起我的下巴："你怕什么？"他的手很涼，卻讓我臉上發燙。
我慌忙后退一步："王爺嚴重了，我不過是個歌伎，豈敢與王爺平起平坐。
""你是在提醒我身份嗎？"他冷笑，"這么說，你是嫌我多管閑事了？"我心里一慌，
趕緊解釋："不是，我只是...""只是什么？""只是覺得王爺對我太好了，
我擔心...""擔心什么？""擔心別人說閑話。"我深吸一口氣，"王爺的心意我明白，
但我不是她。"端王愣了片刻，隨即大笑起來："你以為我把你當成誰了？
"我不解地看著他，他卻不再解釋。只是將古琴推到我面前："用這把琴，
我要聽你在秋選上一鳴驚人。"說完他就走了，留下我一個人發呆。這位王爺性子古怪，
一會冷一會熱，讓人捉摸不透。秋選那日，我穿了身淡青色的裙裳。
這是從前在家時常穿的顏色，素凈卻不失氣度。沈柔見了，
意味深長地說："妹妹倒是懂得避嫌，這身打扮不會惹人非議。"我笑了笑，
心想你不也是這般打扮。她穿了身翠綠色的衣裳，襯得人愈發溫婉可人。
秋選在御花園里舉行，來了不少貴人。我遠遠看見端王坐在人群中，
他今日倒是規規矩矩地坐著，沒有往日的冷傲。輪到我表演時，我抱著那把古琴上前。
剛坐下，就聽見有人驚呼："這不是先皇的'瀟湘'嗎？"我心里一驚，
這才知道這琴竟是如此貴重。再看端王，他卻閉著眼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罷了，
既然他都不怕，我又有什么好怕的。我深吸一口氣，開始撫琴。這是一首《高山流水》，
曲調時而高亢時而低回，如泉水叮咚，又如高山巍峨。琴音響起的瞬間，我仿佛回到了從前。
那時我還是個無憂無慮的官家小姐，在后院里追逐蝴蝶，聽父親教我彈琴。不知不覺，
淚水滑落。我趕緊低頭，不想讓人看見我的失態。曲畢，四下寂靜。我正要起身，
卻聽見有人鼓掌。抬頭一看，竟是宮中最得寵的淑妃。"好琴，好曲。"淑妃笑意盈盈，
"這丫頭，朕要了。"我心里一顫，這話是什么意思？""淑妃這話一出，
在場的人都變了臉色。我看見沈柔攥緊了手里的帕子，她是淑妃的妹妹，
卻沒想到姐姐會看中我。端王開口了，
聲音依舊冷淡："皇兄不是說要給母妃挑個解悶的人嗎？這丫頭琴藝不錯，不如送去椒房殿。
"淑妃瞇起眼："端王這話什么意思？怎么，本宮還不配要個會彈琴的？""臣弟不敢。
"端王起身施禮，"只是母妃年邁，平日無人陪伴。這丫頭琴藝清雅，正適合侍奉母妃。
"我跪在地上，心跳如鼓。太后與淑妃不合是宮里公開的秘密，端王這是在幫我，
卻也是在得罪淑妃。就在氣氛劍拔弩張之際，一個太監匆匆跑來："皇上駕到！
"眾人忙跪下行禮。我低著頭，卻感覺有道目光落在我身上。"這是怎么了？
"皇帝的聲音透著慵懶，"淑妃和皇弟為了個歌伎爭執？
"淑妃嬌聲道："臣妾看這丫頭琴藝不錯，想留在身邊。可端王說要送去椒房殿。""哦？
"皇帝走到我面前，"抬起頭來。"我緩緩抬頭，只見皇帝生得威儀俊朗，
眉宇間卻帶著些痞氣。他打量了我一會，忽然笑了："這不是錦卿的女兒嗎？"我心里一驚，
沒想到皇帝會認出我。一時間眾人神色各異，有驚訝的，有探究的，還有...恨意的。
端王上前一步："皇兄明鑒，此女正是錦大人之女。只因家中變故，這才...""朕知道。
"皇帝揮揮手，"既如此，送去椒房殿也好。錦卿是朕的老臣，他女兒自然該好生照看。
"我磕頭謝恩，心里卻沉甸甸的。皇帝這是什么意思？是念著父親的情分，還是另有所圖？
散場后，我剛要回房，就被人拽進了一個暗角。是端王，他神色凝重："你要小心。
""多謝王爺提醒。"我垂眸道，"只是我不明白，王爺為何要幫我？若說是因為那個人，
可王爺分明...""你很像她。"他打斷我的話，"但不是因為這個。"我抬頭看他，
卻見他眼中閃過一絲我看不懂的情緒。"你到底是誰？"他忽然問。"我是錦媛啊。""不，
你不是。"他盯著我的眼睛，"那枚玉佩，你從哪里來的？
"我下意識摸了摸藏在袖中的玉佩："這是我娘留給我的。
"他目光灼灼："你可知道這玉佩的來歷？"我搖搖頭，他卻不再說話，只是轉身離去。
留下我一個人站在原地，回想著方才種種。皇帝認識我，端王對我另眼相看，
還有這枚玉佩...所有的一切都透著蹊蹺。我該相信誰？又該如何自處？回到房里，
我掏出玉佩仔細端詳。金雀展翅欲飛，栩栩如生。翻到背面，有一行細小的刻字，
卻因年代久遠已經看不清了。"錦媛。"忽然有人在外面喚我。是沈柔。""我將玉佩藏好，
打開房門。沈柔帶著兩個丫鬟站在門外，臉上依舊帶著那副溫柔的笑。"妹妹這琴彈得真好，
連姐姐都自愧不如。"她走進來，隨手撫摸著那把名貴的古琴，"不知這琴是從何處得來的？
"我心里一緊，但面上不顯："是教習嬤嬤借給我的。""是嗎？"她轉過身，
笑容漸漸收起，"妹妹可知道，說謊是要受罰的。"我還未反應過來，
兩個丫鬟已經上前按住了我的肩膀。沈柔慢慢走近，
聲音冷得像冰："這琴是先皇的心愛之物，連皇后娘娘都未曾碰過。
今日竟讓一個低賤的歌伎玷污了。""我...""噓。"她用手指抵住我的唇，
"妹妹不必解釋。姐姐知道，這定是端王給你的。可是..."她湊到我耳邊，"你可知道，
上一個得到端王青睞的人，是什么下場？"我渾身發冷："姐姐這是什么意思？
""沒什么意思。"她后退一步，"只是提醒妹妹，要安分守己。
否則..."她看向窗外的天牢方向，"你父親的案子，可就不好辦了。
"我咬緊嘴唇不說話。"對了。"她走到門口，回頭看我，"明日就要去椒房殿了，
姐姐送你一件禮物。"她拍拍手，丫鬟端來一個錦盒。我打開一看，是一套首飾。
"這是姐姐特意找人打造的，明日妹妹一定要戴。"說完她就走了，留下那個錦盒。
我拿起盒中的銀簪仔細查看，果然在簪尖發現了機關。
這是要我明日戴著這有毒的首飾去見太后？正想著對策，忽然聽見窗外有動靜。
我警惕地看過去，卻見端王翻窗進來。"王爺！"我嚇了一跳，"您怎么...""別動。
"他大步走來，一把抓住我的手腕，"讓我看看。"我這才發現，
方才檢查銀簪時不小心被簪尖劃破了手指。端王掏出一個小瓶，往我手指上滴了幾滴藥水。
"王爺早就知道她會...""嗯。"他淡淡地應了一聲，"所以我一直盯著。
"我低頭看他給我包扎傷口，他的手很穩，動作也很輕柔。這樣的端王，
和平日里那個冷面王爺判若兩人。"謝謝王爺。"他抬頭看我："你總是這樣。""什么？
""明明心里有一肚子話想說，卻總是客客氣氣的。"他松開我的手，"你恨我嗎？
更新時間：2024-12-30 01:03: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