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昭明緊趕慢趕，總算沒遲到。她剛在望仙門外站定，監門校尉便捧著冊子開始唱籍。

她還沒喘兩口氣呢，身后便有人悄悄靠過來。

是老白。

老白名叫白強，是魏昭明曾經在安西軍打仗時過命的同袍。如今，他在左金吾衛任中郎將，仍然是魏昭明的部下。

他小聲調侃道：“最近新婚，春風得意啊——你家小郎君咋樣？”

“那當然好?！蔽赫衙鞑患偎妓鞯鼗卮?。

“那～當然好～嘖嘖嘖，瞧你那樣兒——”白強陰陽怪氣損了她一通。

他將站在身前之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通，忽然發出一聲真心實意的感嘆：“確實是好。我認識你都十年了，就沒見你穿衣裳像今天這么齊整過。不錯不錯?！?/p>

白強這人吧，正經不了幾息，又擠眉弄眼開起了玩笑：“我說老婆孩子熱炕頭好吧？家里有了俏郎君，將軍還舍得……”

魏昭明就知道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右腿一抬，一腳踩在了白強腳上，“閉嘴。”

這可是他夫人給他做的新鞋！

白強氣得剛要罵回去，身邊突然響起一道幽幽的問話聲：“魏將軍，你讓誰閉嘴呢？”

這熟悉的聲音……

顏御史！

白強張大的嘴巴瞬間閉緊，一句話不敢多說。

顏青剛顏御史那可是將近七十歲的老臣了。安國公敢和人對罵，但他就是一小嘍啰，真把人氣死了，他得當場抹脖子給人賠命。

可白強能縮著當鵪鶉，魏昭明不行。

她硬著頭皮出列，胡亂給他行了個禮，小聲說道：“沒什么，您……您聽錯了……”

顏青剛現在也懶得管他們，冷哼一聲，捋著胡須走了。臨走前，他還多看了眼魏昭明的腰。

明明是個小女娘，說話做事兒比大老爺們兒還糙。這么久了，總算把魚袋掛對地方了。

……

上朝對魏昭明來說，那就是換個地方接著睡覺。也就是他們說到糧草、邊關的時候，她能豎起耳朵聽一會兒。

今日李頊還提了科舉的事兒。禮部的人說已經審校完生徒和鄉貢提交的文狀，明日便派人出榜公布科舉學生的名單。

魏昭明想著這事兒和沈從筠有關，略略聽了一會兒，打算明日下值后去那榜單前看一眼。

在兩儀殿美美睡了一覺，她神清氣爽地去官衙點卯，而后便帶著人巡街去了。

長安城內一百零八坊，以朱雀大街為中軸，向東為萬年縣，向西為長安縣。魏昭明負責巡邏的地方，就是萬年縣北的幾個里坊和繁華熱鬧的東市。

“通化門往北八個里坊，老白你負責；往南六個，齊川穹你去。剩下的，跟我去春明門南邊的里坊和東市。去吧?！?/p>

魏昭明快速分配完任務，刀鞘一按便要出發，卻聽左金吾中郎將齊川穹不滿開口：“你三天兩頭換地方巡邏煩不煩啊？我們以前都是固定幾個坊巡邏的?！?/p>

魏昭明神情不變，語調平平，“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

“你……”齊川穹叫她氣得一時說不出話來，胸腔劇烈起伏，“你……你要想防著我們和人勾結、瀆職懈怠就明說！別整這些娘們兒唧唧、上不得臺面的手段！”

“是啊魏將軍，本來大家都是固定一塊地方好好巡邏的，這樣轉起來也快?，F在倒好，每日光巡邏就要花上好幾個時辰，旁的事情全給耽擱了。雖說新官上任三把火，您這火……”

說著說著，聲音便小了去。

說這話的人是齊川穹手下的徐修徐郎將。

他飛速瞟了眼魏昭明的臉色，沒敢繼續說剩下的話。

徐修有所顧忌，齊川穹可不怕她，梗著脖子嚷道：“荒唐無稽！不可理喻！”

左金吾衙門不大，這一嗓子吼的，整個官衙的人都知道魏昭明底下的人又和她吵起來了。

魏昭明這個人，吃軟不吃硬。你軟她也軟，你硬她更硬。

此刻她冷著一張臉，嘴角緊繃，全然不見在家時的嬉皮笑臉，凌厲眉峰甚至暗含幾分肅殺之意。

那是她十年間一刀一槍從戰場上帶下來的血氣。

“違抗軍令者，杖一百?！?/p>

魏昭明張嘴吐出這句話，轉身欲走。

抬腳瞬間，她又停住動作補充道：“我是女子，不娘們兒唧唧的，難道像個爺們兒？也沒見你們幾個爺們兒登上了哪個臺面?！?/p>

話落，她拔腿便走，白強也極有眼力勁兒地跟上，徒留那倆人在后邊氣得七竅生煙。

白強跟在魏昭明身后，一直低著頭，直到走遠了才悶聲笑出來。

“我還以為你成了婚能收收性子呢……真笑死我了……”

魏昭明乜了他一眼，“我穿的新衣裳，你別笑噴在我身上?！?/p>

“好好好，離你遠點離你遠點?！卑讖婍槒狞c頭，依著她的話往邊上走了點兒，“你現在怎么都只嘴上警告一兩句了？換你以前，不得把人按地上揍斷三根肋骨??？”

魏昭明沒多說什么，只抬頭看了眼天，淡聲回道：“沒到時候?！?/p>

白強也看了眼頭頂青天，看不出個什么所以然來，小聲嘟囔回她：“怎么突然神神叨叨的你。行了不和你嘮了，我巡街去了?！?/p>

魏昭明頷首，領著一群人往另一個方向走。

春明門南邊的四個里坊分別是平康坊、宣陽坊、道政坊和長樂坊。四坊之間，圍著一個東市。

魏昭明簡單給幾人分了任務，而后便帶著自己的親兵魏方海開始巡街。

“將軍，從前都是陛下神神叨叨的，怎么如今您也開始葫蘆里賣藥了？”魏方海撓了撓頭，頗為不解。

魏昭明輕笑一聲，“我哪兒有那個腦子？本來我都想好和他倆挨個兒打一架了，那天進了趟宮，陛下教我的?！?/p>

聽聞此言，魏方?；腥淮笪?，嘴角一咧，嘿嘿傻笑起來，“也是——我說呢，您啥時候這么聰明了。”

魏昭明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找抽是不是？”

倆人正笑著拌嘴，面前突然飛過來一只陶碗。魏昭明眉峰一壓、手一抬，正正好接住那只碗。

她循聲往前看去，便見一娘子攥緊手中碎陶片死死抵住自己的脖子，滿目屈辱與悲憤。

“今日你們若敢亂來，我就當場死在這兒！”

更新時間：2025-01-06 20:14:3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