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盛夏,日頭未至,便已感到烈日灼人。
走進游廊,一側鏤空蓮花窗,另一側掛著裊裊水幕,正是三伏天,有水幕的地方都很涼爽。
廊外,假山魚池,池中錦鯉與水草輝映,盡顯生機勃勃。
走過游廊又穿過幾條小道,比平常多饒兩刻鐘的時間。
宣姝粗壯的眉微微擰起。
這是她第五次來宋國公府。
“林管事,今日怎么走的這里?”
林管事走在前頭,頭也不回的說:“剛得知世子帶了貴客過來,前院正忙得很,從這兒走不會沖撞世子和貴客。”
她來了國公府幾次,還是頭一回遇到世子在府中。
聽聞宋國公府的世子是個威嚴肅穆的性子,辦起事來更是雷厲風行。
看林管事這諱莫如深的模樣,想來傳言不虛。
不過,這世子雖然冷峻,但國公夫人倒是個極好的人。
宣姝摸摸懷中的銀票,忍不住勾起唇角。
這報酬豐厚得足夠讓她休息好幾年了。
“宣姑娘,還請你腳步快些,送你出去后,我還得……”
然而未等他說完,二人就聽到不遠處有男人們的說話聲。
林管事一愣,趕忙轉身要帶著宣姝走另一條路。
“誰!”
宣姝還沒反應過來,立時覺得自己的脖子涼涼的,定睛一看,一個少年人拿著把長劍橫在她的脖頸上。
另一邊的林管事,同她一樣被人挾持。
“好……好漢饒、饒命啊!小的是府中管園林的林管事!”
“林管事?”挾持林管事的是個大漢,狐疑地目光上下掃視,剛要說話。
另一道男聲從不遠處傳來:“金彪,何事?”
“回世子爺,抓到兩個可疑的!”
說著,宣姝一臉懵的被他們帶到一處亭子里。
她低著頭,只能看見他們的衣袍,一位穿著祥云青袍,另一位穿著玄色金絲織錦服,腳上皆踩著烏皂靴。
林管事被嚇得兩股顫顫,還沒等世子他們開口,撲通一下,當即就跪趴在地上:“世…世子爺饒命啊!”
林管事突然一跪,倒是驚了旁邊宣姝一跳,隨即深感無語。
只要兩句話就能解釋清楚的事情,林管事這冷不丁一跪,倒顯得他們真有點可疑了。
而他這一跪,顯得站著的宣姝就有些尷尬了,感受到一道凌厲的目光直直投過來,她壓下心中不適,曲下雙膝解釋道:“回世子爺話,民女是民匠,是國公夫人一月前找來設計園林的,今日是過來送圖紙。”
“林管事知道世子爺今日要招待貴客,所以特意帶著民女走這條路,為的就是不要沖撞貴人,沒想到最后還是沖撞……。”
“園林圖紙?”宋言沉著臉,“昨日才是你交圖紙的最后期限,怎地今日才送來?”
“回世子爺,民女十日前已與林管事說明家中有事,故推遲一日。”
“可是真的?”
林管事連連點頭:“是是是,這姑娘說的是真的。”
“那還真是巧了,”宋言冷笑,“早不來晚不來,偏在此時鬼祟出現。來人,搜身!”
搜身!?
宣姝一驚,指甲一下陷進肉里。
若是搜身,被識破真容就算了,若他們對自己的身份追根溯源,她該怎么解釋?
宣姝是穿越來的,還是身穿。
她不知道做了什么孽,被大風刮下懸崖,莫名穿越到古代,重傷一月,要不是有七娘相救,早就成孤魂一枚。
她深知美貌于勢弱女子來說會成為災難,所以她不惜每日化妝裝成丑女,在這三伏天里,也不敢露出自己的肌膚。
甚至特意在腰身位置纏了些衣物,就是為掩蓋自己窈窕的身材。
三年時間,她好不容易在這個時代立足,在她還沒有找到回家的辦法前,她不想輕易交代在這。
正當她焦慮萬分之際,一個悅耳動聽的聲音打破了沉寂。
“世子爺好威風,看把人家嚇的。”
那聲音如春風拂面,令人心神一蕩。宋言無奈地嘆了口氣:“太子殿下莫要取笑我。”
宣姝震驚。
太子殿下?
這個男人竟是太子殿下?
她竟然見到了這個朝代未來的皇帝?
裴珩垂眸看著跪在地上的姑娘。
此刻正值嚴午,是太陽最毒的時候。
她額上已經沁了不少的汗,香汗滑落,衣領也濕了不少。明明那么熱的天,卻還穿得嚴嚴實實,尋常姑娘早就薄紗上身。
他的目光在她身上游移,忽然被一抹白色吸引。定睛一看,只見她暗黃的膚色下,右額處露出一小片白皙,與周圍的膚色形成鮮明對比。顯然是汗水沖刷后顯露出來的。
裴珩瞇起眼睛,語氣中帶著一絲好奇:“你,且把頭抬起來。”
雖然沒有指名道姓,宣姝卻莫名覺得是在叫自己。她心中猶豫,卻還是緩緩抬頭,與當朝太子四目相對。
她膚如落地楓葉,眉如黑蟲,連長相平凡都算不上,只能說是丑,然而,她卻有一雙與這張臉不符的秋波眼。
純真且堅毅,令見之忘俗。
眾人覺得有點可惜,這么好看的雙眸,竟落在這樣的一張臉上,實在是白瞎了。
裴珩目光卻盯著她的右額處。
他在看宣姝,宣姝也在看他。
第一反應就是,這人真高!
此人身著玄色縷金織錦服,束發墨玉冠,身量高挑,寬肩窄腰,郎艷獨絕,雖淡淡笑著,卻隱約帶著股逼人的威懾來。
是獨屬于上位者的氣勢。
“你叫什么名字。”
“民女宣姝。”
“使君遣吏往,問是誰家姝?”
“…正是。”
裴珩看出她并沒聽懂,只當她沒識過什么字。
見她雙眸澄澈透亮,心里有些意動:“孤剛回京不久,府中年久失修,不如,你來孤府你也幫孤的太子府修繕可好?”
眼前的男人雖是一副皎皎白月的溫潤公子樣,宣姝卻隱隱感覺到了他另一種極致的淡漠。
她有些不太愿意與這太子殿下有聯系。
“殿下,此女身份還未查實,以防萬一還是……”
宋言話沒說完,裴珩抬手止住他想說的話,“無礙。”
他問宣姝:“姑娘意下如何?”
宣姝行了一禮,“很是不巧,民女雖想接下太子殿下這單,可,民女家中還有小女在生病……”
這話明顯就是婉拒了,宣姝以為常人聽了這話不會再強求。
卻不曾想,裴珩唇角微勾,溫聲道:“不急,待你家中小女病好,屆時會有人去接你的。”
眼前的男人雖是一副皎皎白月的溫潤公子樣,宣姝卻隱隱感覺到了他另一種極致的淡漠。她心中微微一緊,不太愿意與這太子殿下有過多牽連。
宋言見狀,正要提醒太子殿下小心,卻被裴珩抬手止住,“無礙。”他輕聲問宣姝:“姑娘意下如何?”
宣姝微微一禮,心思飛轉,迅速找了個借口:“很是不巧,民女雖想接下太子殿下這單,可,民女家中還有小女在生病……”言下之意,已是婉拒。
她以為這話已足夠讓人知難而退,沒想到裴珩唇角微勾,溫聲道:“不急,待你家中小女病好,屆時會有人去接你的。”
宣姝心中一沉,面上卻不露聲色,只得應下。
***
烏云密布,暴雨如注,雷聲轟然炸響。雖是午時,天色已然漆黑如墨。宣姝擱下筆,心里如一團亂麻。離那天的事已經過去四天,她總是有些惶惶不安。
那日的事仿若歷歷在目,她始終忘不了,臨走前,從裴珩的眸底看到一絲玩味,仿佛愛玩鬧的獵人看到獵物似的。當她想定睛一看,對方又移開眸子,讓人覺得像是一場錯覺。
宣姝斂眸,心中暗自祈禱,希望貴人事務繁忙,早已將她拋諸腦后。然而,心底的不安卻如藤蔓般纏繞不去。
“叩叩”幾聲敲門聲響起,隨后一道女聲輕喚,“阿姝,該吃飯了。”來人是七娘,是她跌落懸崖時的救命恩人。
宣姝趕緊起身去開門,見她手中端著飯菜,忙道:“七娘叫我去吃就好,怎么還端過來了?”
“還說呢,最近辛苦你幫我照顧小知,我這不一有空就給你做點好吃的補補。”楊七娘端著飯菜進來:“我知道你這人一旦開始畫稿,就心無旁騖,可人也不能不吃飯,這湯羹我添了好幾味補藥,趁熱最好吃了。”
宣姝嗔怪道:“七娘真是跟我見外了,我這命還是你救的呢,我只是照顧小知而已,算不得什么。”
七娘是個寡婦,育有一女,今年五歲,孤兒寡母,生活本就艱難,為了救她,七娘將那年所剩無幾的買糧錢全拿來給她請郎中。
然而藥材昂貴,所有銀錢只夠吃一包。
因此,七娘只能每天背著小知去山上找藥。
幸而宣姝也算爭氣,靠著那些藥活了下來。
等她好全以后,就開始出門找活干,在現代時候,她的工作就是室內設計、室外景觀設計等。
說來也是幸運,她第一次出門找活干,正好遇見從江南過來的員外夫人,她在員外夫人面前畫了張小圖,對方當即敲定讓她設計府邸。
那位員外夫人是個愛宴請的,又間接幫宣姝接了好幾個生意。
等銀子一多,宣姝索性帶著七娘她們從山野外搬進上京城內。
楊七娘彎唇笑道:“好好好,不與你見外,湯羹就要涼了,你快些吃吧。”
“好。”宣姝應下,一雙玉手拿起碗,在七娘的注視下進食。
七娘瞧著她,不禁心中感嘆。
誰能想到,那樣的一張丑臉下,竟藏著這樣的美貌。
便是見到這張臉三年,七娘還是會被驚艷到。
世上怎么會有這么絕色的容顏?
美人就算是熬夜,依舊面如桃花,膚白無瑕,低頭喝湯羹時,卻見眉如遠山,即便沒看見全臉,只瞧那么一兩處地方,也美得讓人無法轉移視線。
宣姝抬頭放下手中的湯羹,拿起一個水晶包兒吃。
似是感覺有人看她,宣姝抬眸,“七娘?”
七娘驟然回神,對上她澄澈的眸子,疑惑道:“阿姝,你這裝扮到底要作多少年?”
頂著那張臉,就算她掙錢再多,也沒有媒人登門。日后如何說親?
宣姝知道七娘是真關心自己,所以耐心道:“有句話說得好,匹夫無罪懷璧其罪,我若是出生世家,這張臉于我來說那是錦上添花的好事,可若是在窮苦人家,這美貌于我而言,便是災禍。”
扮丑,也只為保命。
七娘嘆氣,她又怎能不知。宣姝若是不故意扮丑,只怕早就被些有權有勢的人帶去做妾。
妾通買賣,做了妾,和物件又有什么區別。
“唉,罷了。”比起說媒,重要的還是宣姝的安全,“我待會要帶小知去買點蓮心薄荷,最近天熱,想做點蓮心薄荷湯,也好敗敗火。你可有要帶的東西?”
宣姝邊吃水晶包邊笑成了一朵花兒:“那還勞七娘幫我去集市上帶點丹砂。”
她這調皮一笑,笑得七娘心都化了,寵溺的摸摸她的頭應聲道:“好好好。”
七娘離開后,宣姝繼續喝著湯羹,等吃完一頓,剛起身收拾,沒一會,房門再次被推開。
“阿……阿姝!”
七娘大喘氣,指著門外激動道:“外……外面……太子府的人來了!”
宣姝怔忪一下,心里沒由來的一緊。
這都過了好幾日,她還以為太子已經把她忘了,沒想到……
宣姝按下心中的不安,“我先梳妝,勞七娘同他們說一聲。”
更新時間:2025-01-06 20:18: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