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了景仁宮,眾人三三兩兩的結伴而行。
長街的路覆著雪,深得像是沒有盡頭。
但總有人能打破這份寂寥。
“她們倆還真是不對付呢!每日請安都是這般,一個嬪妃在中宮面前都這樣厲害。”夏冬春心有戚戚,“虧得姐姐和我說過,不然我就是討到一邊好,怕是還沒高興起,另一個還不立馬吃了我!”
說著說著,她又不高興了,恨不得回到過去,跳起來扇兩巴掌那個教導她的嬤嬤。
“當時宮里來人教我時可沒和我說這些!還說什么皇后執掌六宮,華妃不過是……連我母親都蒙了過去,叫我一來就說錯了話。幸好認識了姐姐,悉心提點過我,讓我謹言慎行,不然華妃哪能放過我。”
她全然忘了是自個先對人不敬,先聲奪人地把嬤嬤教訓了一頓。那嬤嬤也是教導小主們的老人了,何曾受過這種氣,都不用旁人來說,可不就是記恨上了,暗暗擺她一道。
杭嫦一路就聽她嘴嘰嘰喳喳的沒停下來過。
從時興的妝容,衣裳首飾,到京里哪家鋪子匠人的手藝最好,哪家獨門的香料最是好聞貴重,江南齋又出了什么新鮮點心。
人在宮里,耳朵倒是從不閑著。
杭嫦有時覺得她聒噪,有時又覺得吵鬧也挺好,像她這樣鮮活生動的顏色,宮里可不多。
到了延禧宮,杭嫦未順著長街直行往景陽宮,而是與她并入,她一時會錯意,還不好意思了,語氣兼有幾分歡快,“淑姐姐,怎么好讓你親自送我回來呀……”
“我找陵容。”杭嫦抬了抬眼,言簡意賅。
夏冬春的表情有一瞬的空白,而后五顏六色的,好不精彩。
央柳看了一眼,抿著嘴忍了忍笑。
“好了,自己回宮吧,她今兒幫了我一次,你往后也要對人再客氣點,知道嗎?”杭嫦道。
“她還能幫……”夏冬春皺眉,什么時候的事,她怎么不知道。
央柳走了過去,附在她耳邊低聲說了幾句。
“淑姐姐,我宮里的人都認識你,就算我一早走了,你借用下宮室那些也沒什么的。”夏冬春心里一合計,有點脾氣了,嘟囔著說,“干嘛找她啊。”
“事急從權,我自然還是最疼你的,好了,姐姐有事,快回宮吧。”杭嫦溫下聲音說話,夏冬春還是很受用的,只好勉強說服自己,孤零零地朝前走了,還不忘狠狠瞪了一眼安陵容寢殿的方向,嘴里隱約罵了一聲“狐媚東西”。
向來冷寂的地被炭火烘得暖洋洋。
寶鵑守在門口,見了來人一臉喜色,忙進屋道:“小主,淑嬪娘娘來了呢!”
安陵容心頭歡喜,手再撫了撫干燥溫暖的斗篷,即刻起身去迎。
“淑嬪娘娘萬福金安。”
“怎得比早上還生分了。”杭嫦一進屋便覺熱氣撲面,一下驅散了渾身的冷意,還沒走進兩步,就見人巴巴地遞了手爐來,想給她捂手。
“淑嬪姐姐。”安陵容看著她,叫得輕快。杭嫦貼身穿著她的衣物,白凈的臉裹在嫩青色的氅衣里,沾上同自己一樣的香料味。她覺得面上有點燥熱,心口又有些發麻。
在外太久,杭嫦自個的手爐子已經不太熱了,安陵容顯然是想到了這一層,算著時辰就給她備著,這會子拿在手里剛剛好的舒服,真是頂貼心的人。
杭嫦捂了一會,又放下暖爐,去捉她的手,觸到一片溫熱后便笑了,“我也是傻的,你為我烘著斗篷,手怎會是涼的。”
手上肌膚相貼不過幾息,一觸即離。
安陵容捻著垂下的指尖,低頭去看那炭火,不知想些什么。
“淑嬪娘娘,這是武夷巖茶,還請您潤潤口,暖下身子。”寶鵑斟了茶來,還想為小主說上兩句好話,笑著道,“這是咱們小主特意……”
話到這,戛然而止。
自杭嫦踏入寢殿后,安陵容的心一直都是繃著的,懸系在杭嫦身上,敏銳異常,她就那樣平靜地看了寶鵑一眼,寶鵑意識到什么,便不再說下去了。
其實這茶還是莞貴人拿來的,不多見的好茶。小主平日都不舍得喝,這會特意地拿來緊著淑嬪,生怕怠慢半分。可淑嬪想來平日是見慣的,萬一這茶不入人眼,她又還特意說了彰顯出珍貴與心意,豈不是顯得她們小主小家子氣。
小主待人總是這般小心翼翼。
杭嫦狀似未察覺她們主仆二人的動靜,輕輕刮盞,就著八分燙的水抿了一口,彎眉笑道,“醇厚甘甜,又香極了,我那都還沒有呢,看來以后要常常叨擾妹妹,來這討口茶了。”
安陵容的心即刻松了下來,面上盈出笑,“姐姐不嫌棄就好。”她又想,淑嬪姐姐這樣說了,她本該順著話將剩余的茶葉送給淑嬪姐姐的,可她一點也不想這樣。
或許淑嬪姐姐的話只是客套,可萬一呢,萬一她真的愿意常常來這喝茶,她便能等著她來尋自己。
就是偶爾也好。
遣退了宮人,屋外的暖簾打了下來,隔絕聲音,這兒安靜得只有彼此的呼吸聲。
“將手伸出來。”杭嫦眼睛異常亮,壓低了聲音。
安陵容的心,也就因她怦怦跳起。
她屏氣凝神,緩慢地送上手心,等一份沉甸甸的驚喜落在上面。
連拒絕的話都說不出來。
她不想再假裝自己不想要,假裝客套,就像從前姐姐們總問她,她永遠都那樣客氣,假裝自己過得很好,不要別人操心。
她也是可以任性一點的。
此刻,心跳如鼓。
那人的神情,動作,在自己眼中像是被無限地放慢,放大。
不是放在婢女身上收著的。
她是從自己貼身的香囊中取出的。
那塊漂亮剔透的玉墜壓在手心里,明明很輕,卻又如此重。
“很適合你。”
“我送去寶華寺請僧人祈過福的。”
“是安字,愿安陵容歲歲平安的意思,喜歡嗎?”
像是被人猝不及防捏住了心口,剎那間,全亂了。
安陵容歲歲平安。
她的心似乎不受控制,一下一下,妄圖撕破皮肉,洶涌而出,激得她身上恍惚發痛。
她……
是她的“安”字。
是特意送給她的。
她很喜歡,很喜歡。
系統的提示音瘋狂在腦內作響。
杭嫦溫柔笑著,靜靜聽著她對自己的喜歡,生根發芽,搖曳生長,勢如破竹。
直到停在最后的臨界點,卻還未肯停。
再一點點,一點點,緩慢而恐怖地攀了過去。
進度條紅得似要滴血。
數值高得令人害怕。
杭嫦后知后覺感到心驚。
她突然想起安陵容這個人的特性。
柔弱無害的皮下藏著的是密麻的毒刺,她的心像個無底洞一樣,充斥著敏感與多疑,不安與惶恐,填不滿它,就永遠不會安生。
更新時間:2025-01-07 09:28: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