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德二十八年十月初六日,上上大吉。
紅燭熠熠,滿室生輝。
姜盈卸下終日不摘的面紗,洗掉臉上丑惡的傷疤,略施粉黛便容色傾城。
“姑娘,姑爺進院子了,快把蓋頭蓋上。”
成婚時姜盈差兩個月才及笄,沒過幾日夫君周縉又被放了外任,拖至如今才選了好日子圓房。
初次露出本來面目,加上頭一遭圓房,姜盈既期待又緊張。
娘親生前不止一次說過,男人都喜歡有顏色的女子,便如她,也是因為頗有姿色才會讓她父親如視珍寶的捧在手心里護著。
姜盈卻覺得娘親說的不對,她的夫君周縉是在知道她‘臉上有疤’的情況下求娶她的,進門后也沒因此而怠慢她。
只是不知周縉見到她真面目后會是怎樣的反應。
卻沒想到周縉并沒有要掀她蓋頭的意思,而是隨手將用來挑蓋頭的秤桿丟到案桌上。
連帶著打翻了蓋著喜字寓意吉祥如意的各色果盤,鬧出不小的動靜。
被蓋頭遮住視線的姜盈不知發生了什么,下意識要去扯蓋頭,手剛抬起來,就被周縉叫住了。
“不必掀,有幾句話要同你說。”
蓋頭下姜盈嬌羞的垂下眼睫,點頭應了個‘是!’
“太后已下旨賜婚,云珠不日便會進門。”
沒料到會是這個事情,姜盈愣了一瞬唇角的笑緩緩降下,雙手交疊擱在腿上才勉強支撐住儀態,“夫君這是要停妻再娶嗎?”
“我既答應過你父親照顧你一輩子,斷不會失言。
再者,云珠也不是那等容不住人的,依她所言,即便有太后賜婚,也不能以勢壓人奪了你的位置。”
“那便是妾了”姜盈疑惑道:“她那樣的家世,甘心與你做妾?
既做妾,又何須太后賜婚?”
周縉眉尖微蹙,“太后賜婚,自當是平妻。”
“平妻?”姜盈朱唇淺勾不再稱夫君,“大爺可知當朝乃一夫一妻多妾,百姓家常說娶妻納妾,先娶為妻,后納為妾。
哪怕名頭說的再好聽,外頭看起來也不過是個妾。”
周縉眉尖攢動著慍怒,“同為女子,云珠處處為你考慮,憐惜你貌若無鹽又無父母兄長可依,求了太后才保住你如今的位置。
而你卻在這兒用進門順序貶低她。”
呵!
貌若無鹽!
娘親是對的,姜盈挺直脊背語氣不輸,“我哪句是貶低?”
“罷了,到底是我的不是,你卻也不必得理不饒人”周縉微微嘆了口氣,頗為苦口婆心的道:“我與云珠的婚事。
一來是太后賜婚,容不得抗旨。
二來,我與云珠情投意合,自是要有情人終成眷屬的。
婚事已定,你接不接受,云珠都是要進門的。”
姜盈唇角的笑終于沒忍住勾出譏誚來,“情投意合?有情人終成眷屬?
大爺可還記得當年同我爹爹提親時許諾過什么?”
‘許諾’這個詞姜盈用得太過溫和保守,當年在她爹爹面前,周縉可是賭咒發誓說要一生一世一雙人,絕不會辜負她。
忘是不會忘的,畢竟當年被她爹爹狠狠刁難過一番。
“即便云珠進門,你仍是我發妻,周府當家主母,何來辜負一說?”周縉頗為有理有據。
“那‘一生一世一雙人’呢?”姜盈啞聲問道。
周縉面露難堪,“年少時的誑語,哪能句句都當真。”
一旁伺候的林媽媽見話說的越發錐心刺骨,忙上前撿起稱桿遞向周縉,打圓場道:“吉時已到,姑爺可以挑蓋頭了。”
周縉瞥了眼多事的林媽媽,背過手曉之以理道:“你先云珠三年進門,又是當家主母手握管家權,于她而言已是不公。
為做到不偏不倚,應當是云珠順利誕下嫡子后,再同你圓房。”
說著周縉再次扔下稱桿,“這蓋頭就不掀了。”
“你既打算好了不與我圓房,又為何眼睜睜的瞧著婆母備下這洞房羞辱于我?”
提及此,周縉總算有了些許愧意,“此事是我對你不住。
父親和母親自覺有愧于你,想讓你有個嫡長子傍身,才執意做此安排。
只是……”
想到心上人,周縉眉目變的溫柔繾綣,“云珠她花容月貌知書達理又鐘情于我,要是進門后既無管家權又無嫡長子傍身,也太委屈了些。
我于心不忍。”
好一個于心不忍!
姜盈彎唇苦笑道:“既然只能選一樣,為何不能是曲云珠管家,我得嫡長子傍身。”
沒想到她竟如此不依不饒,周縉不悅蹙眉,正要開口,卻被她堵了回去。
“想來是大爺也知道周府這個家不好管。
對外要替公爹和大爺打點好京中及地方上權貴間的關系,逢年過節紅白喜事迎來送往等各項事宜。
對內要另外奉養太婆婆和叔公兩家人,衣食湯藥乃至叔伯兄弟的花酒應酬,家中女眷的脂粉釵環……
公爹和大爺為官清廉,除了幾畝薄田家里再沒其他營生進項。
流水的銀子花出去,都得當家人想法子補虧空。
管家之權怎能同嫡長子相提并論?”
至此周縉仍沒有一絲羞愧,振振有詞道:“這三年你確是居功甚偉,但說到底不過是你當家主母分內之事。
換成云珠做也不會比你差,只是她到底與你不同。
再者,你這幾年管家管的甚好,沒有換的必要。”
一句輕飄飄的分內之事,便算是獎賞了她這三年的鞠躬盡瘁。
這三年,姜盈讓周家過的同京里顯赫人家一般富貴體面不說,還使銀子托關系將周縉調回京城,甚至讓他進了旁人擠破腦袋都入不了的翰林院。
當朝有條不成文但默認不諱的規矩,文臣想入閣拜相須得先入翰林院。
太后賜婚,想來也是看中周縉前程。
可笑姜盈賢惠三年,竟是在替他人做嫁衣。
饒是如此,姜盈仍只將重點放在他后一句上,苦澀的扯了扯唇角,眼眶有些發燙,“與我有何不同?”
“她性子矜貴出塵,從不理論這些家長里短的俗事,又面甜心軟立不住威,即便當家也是壓不住底下的人。
再者,她既愿意嫁我,我自當不能讓她受委屈。”
姜盈更覺諷刺,沒嫁周縉前,她何嘗不是懶理世俗,不管家她何嘗不會面甜心軟。
更沒誰一生下來就應該受委屈。
“大爺既怕委屈了她,我們和離便是。”
誰知周縉不耐煩的皺了皺眉,“耍性子鬧脾氣也該知道個限度,你當自己還是定北侯府嫡貴女呢?”
這話不假,定北侯府不僅沒落到只剩姜盈一人,甚至還背負著謀逆的罪名。
周縉這是算準了她無處可去、無娘家替她做主,明知道是委屈還這么心安理得的逼迫她接受這一切。
姜盈惡心之余攥緊帕子不卑不亢道:“本朝并無罪臣之女不得和離的律法。”
一向百依百順奉他為天的妻突然強硬起來,甚至還扯出律法來,周縉不甚習慣的愣了愣,帶著慍怒道:
“無論是家世人品還是相貌,云珠都在你之上,同她平起平坐難道還委屈了你不成?”
許是也覺得自己過分了些,周靖態度又軟了下來,“云珠性子溫和不爭不搶,對你沒半分威脅。
她現下正在祖母院里陪著祖母聊天,你過去一見便知。”
姜盈回道:“好!我換了衣服就過去。”
更新時間:2025-01-07 09:39: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