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承簡的意識在清醒與混沌間徘徊,夢中的景象如狂風席卷的火焰吞噬房梁,他的視線聚焦某一場景上,那是他最恐懼的一幕——一位身懷六甲的女子無力倒地,衣裙下擺滲出斑斑血跡,火勢迅速蔓延,烈焰熊熊,火光直沖云霄。他不敢直視女子的神情,內心倉惶,只想逃離。但無論向何處奔逃,也躲不開火焰的灼熱。
白承簡的冷汗濕透了他的衣裳,他深知這是自己的夢魘。自從五年前的那件事后,他就反復被這場噩夢糾纏。他努力睜開眼,試圖看清周圍的一切,然而越是努力掙扎,越覺得自己深陷無盡的地獄,無法逃脫。
隨即出現的是赤風浴血的馬首。
赤風在街道奔騰,馬蹄踏過,掀起一陣塵土飛揚。白承簡看見帶著帷幕的女子拉開弓箭,他奮力上前扯住她的衣袖,然而終究無力阻擋。雪花瞬間綻放,濺起一片驚心動魄的紅。
是她!她沒死!她回來找他報仇了!
“承簡!”白夫人走到他床前喚醒他,“怎么出了這么多的汗?”
“娘......”白承簡悠悠醒來,坐起身,“沒什么,大概是天氣有些炙熱。”
白夫人關切地打量他,“我聽說你昨日歸來時遇上竊賊當街行兇,還驚了馬,你沒事吧?”
白承簡搖搖頭,“我無事,已經派人通緝竊賊。母親昨日去了何處?”
白夫人見他并未受傷,這才安下心來,“因為你妹妹大婚遭遇那般不祥之事,我便日日去靈觀寺為她祈福,前幾日心神不寧,索性搬去小住幾日,聽到你歸家,我也匆匆趕回來了。”
白承簡素來不喜這些神佛之事,所以白夫人沒有多說。可沒想到他卻意外地追問,“母親,燒香祈福真的會凝神靜氣嗎?”
“若你誠心,佛祖自會保佑。”白夫人疑惑道,“你不是一向不信這些?”
白承簡不肯再多說什么。見白夫人進屋以來,始終一只手護在身前,不禁發問,“母親可是身體有恙?”
白夫人愣了一下,輕輕撫了撫腹部,隨即一笑,只是那笑容看不出太多喜色,“承簡,你又要當哥哥了。”
公主府。
就連江無痕也看出離遙的心情很好,與他比試時下手都輕了許多。
這般想著,他的手腕又被精準擊中,手中之劍再次被挑飛。
他嘆了口氣,故作愁態,“猴年馬月才能打敗你呀?”
離遙意外地沒有嘲諷他這不知天高地厚的話,手執九皋劍輕轉,隨著她的轉身靈動飛舞,劍尖寒光閃爍,猶如游龍出海,矯健而迅猛,氣勢如虹,空氣仿佛被一分為二,展現出驚人的力量。
這一氣呵成的動作深深吸引了江無痕,他雙眼亮晶晶地湊過來,好奇詢問,“好帥!這招叫什么?可以教教我嗎?”
離遙挑眉,“看一遍還記不住?”
江無痕眨著狗狗眼,無辜地看她。
“最后一遍,記不住我也不教了。”說完,她竟然真的又耐心演示了一遍。
“我知道啦!”江無痕興沖沖地展示,有模有樣地學了個八九分,“怎么樣?”
每當他學會新招式都會這樣對離遙賣乖討好,雖說次次都只能得到離遙的冷臉,但屢教不改。
然而今天的離遙破天荒地伸手,摸了摸他頭上翹起的呆毛,發質意外地柔軟,她點點頭,“不錯,繼續練。”
江無痕被她這一舉動驚呆,呆呆地愣在原地。直到離遙負劍走遠,他才如夢初醒,暈暈乎乎,略帶羞澀地摸上自己的呆毛,臉色爆紅。
離遙提著兩瓶白瓷酒壺來到主院前,侍女見到她的到來,忙告知她公主正在議事。
離遙將酒壺遞給她,托其轉交公主。
此時闕云意恰好從院內走出,喊住她,“姑娘請留步。”
只見他提起裙擺,步伐輕盈朝她的方向走來,停在她面前,因走得太急而略微咳嗽。
“是你。”離遙轉身看向他,“什么事?”
闕云意平復喉間的不適,緩緩開口,聲音略顯沙啞,“姑娘,上次承蒙你相助,謝謝。”
“你已經多次言謝,舉手之勞不必再提。”
他輕輕地笑了,溫和的笑容如清風拂面,“姑娘的傘落在我院中,我稍后會派人送回。”
離遙點點頭,“還有事么?”
雖然聽起來像是她急著離開的催促,不過她的語氣并沒有不耐煩之意。
闕云意略作停頓,仿佛在尋找合適的措辭,猶豫后臉上帶著些許羞赧開口,“還未與姑娘互通姓名,在下......”
“我知道。”離遙打斷他,“你叫闕云意。”
闕云意眨了眨長睫,他面容清麗秀美,氣質淡雅如遠山青黛,略顯驚訝的模樣像極了誤闖人間的林間白鹿。
離遙繼續道,“我名離遙,你......可以叫我阿遙。”
江月白走出主院時便聽見這一句。
闕云意連忙擺手,七分慌亂三分期待地望向她,“這,這是否太過失禮?”
“既然知道失禮,還問什么?”
江月白不知何時走到離遙身旁,打斷了他們的對話。他瞥了眼離遙手中的酒壺,“這是什么?”
“正要去找你,既然你來了便不用我多跑一趟。”離遙將東西塞給他,“算是謝禮。”
“等等。”江月白眼疾手快攔在她與闕云意之間,“這般沒誠意?沒有別的要對我說嗎?”
離遙想了想,轉向闕云意道,“我還有些事,有什么話下次有機會再聊。”
闕云意淡笑點頭,“好,那云意先告辭了。”
離遙目送他遠去,江月白則是徹頭徹尾忽略他的存在,“用酒當謝禮?那你可要陪我共飲幾杯。”
離遙拒絕,“我很少喝酒。”
“那你買來做什么?”
“蘭茵告訴我,殿下很喜歡此酒,我特意買來送給她。”
“所以,我的這瓶只是順帶?”江月白斜睨她。
“你有什么不滿嗎?何況你只是幾句話的事,真以為幫上什么忙了?” 離遙神情不復方才與闕云意交談時溫和。
江月白宛如看一只白眼狼的眼神,“你以為那些花都是憑空而生?”
嗯?
原來是他。
離遙跟著他走進西邊的院落,這里的風景她不曾踏足,不同于自己的院子百花齊放,這里更多的是大片大片修長的竹林,滿目翠綠,令人心曠神怡。
侍女將食盒擺在后院正中的石桌上,此處清涼,好不愜意。
兩人相對坐下,江月白替二人的酒杯斟滿,“昨天開心嗎?”
離遙沉吟片刻,“嗯......相當痛快,但猶感不足。”
江月白將酒杯推向她,“為何沒有直接殺了他?”
“殺人易,誅心難。君之言,時有可取之處。”離遙微笑。
時間回到五天前。
離遙提前向江月白透露刺殺的計劃,兩人在回府的馬車上爭執不休。
“你當街殺他?是不是瘋了?離遙,真以為自己天下無敵了?”江月白說話很不客氣,頗為嚴厲。連玄宓也不甚贊同地搖搖頭,“遙,此舉太冒險。”
離遙默不作聲,只抱著劍倚靠在車廂內,江月白明白她這是不會聽取他們的意見的表現,于是他改變勸阻的說法,“你若執意如此,那好,我可以幫你。”
離遙這才似笑非笑地斜睨他,“你幫我?我當街殺人你要如何幫?”
“幫你頂罪,可以嗎,離女俠?”江月白沒好氣道。
她忍不住笑了,神色從嚴肅變為一貫的漫不經心,解釋道,“我并非真的要傷他,只是不想看到他大張旗鼓地策馬京城,真是得意至極,太礙眼了。”
玄宓了然,“所以,你是想擾亂他回京的陣勢?”
江月白看見離遙無聲點頭的動作后,內心又升起試探的念頭,于是他明知故問道,“你知道如果那場面出現騷動,會危及很多無辜百姓嗎?”
離遙平靜回望他,漆黑的眸子不見半點波瀾,以淡漠的語氣反問,“所以呢?”
江月白默然,兩人凝視彼此的眼睛,似要看透對方的內心。
隨后離遙移開目光,“我從未自詡過是好人,別對我有不該有的期待。”
玄宓打破他二人的僵持,“當天我會派侍衛到場,一旦出現驚亂,立刻疏散百姓。遙,你只管放開手腳地去做。”
“多謝殿下。”
“離遙。”江月白喚住她,“雖不了解你們之間的糾葛,你執意要殺誰,我們無力阻止,但我有一句話告訴你,殺人易,誅心難。”
殺了白承簡固然大快人心,但若瓦解他的意志,摧毀他的心智,讓他失去最在意的一切呢?
白承簡一無所有的下場,離遙想想就要興奮到顫抖。
好啊,好啊。
于是,在箭尖對準白承簡即將松弦的那一瞬間,江月白的那句“殺人易,誅心難”在她耳邊不經意響起。
她的手微微調整方向,箭矢偏離方向,直直穿透赤風的眼睛。
回憶閉。離遙端起酒杯一飲而盡后悶哼一聲。
江月白注意到此情形忙問道,“你怎么了?”
她捂住心口,閉著眼平緩片刻,“最近總感覺有些不適。”
“......”江月白將酒壺挪開,“那不要飲酒了。過段時間魚珠該回來了,讓她給你診治開點藥。”
等那陣痛意緩緩消散,離遙才重新睜開眼睛,并沒有關心魚珠是誰,而是問,“我想知道闕云意的身世,你了解多少?”
江月白聽見這個名字就不太高興的模樣,“你莫非真對他有意?我提醒你,他是駙馬。”
離遙聽他故意打岔也不生氣,輕輕一笑,打量起江月白。
他今天一身墨綠色圓領袍,黑白色紋路如波浪般流動,映襯著他白皙如玉的肌膚。這色彩獨特,甚為妖異,而他容貌十足妍麗,竟也能壓住這配色,看起來像極了幻化人形的蛇妖,神秘莫測。
他眸光輕抬,“你看什么?”
離遙誠實地贊美,“這衣服與你相襯,挺好看的。”
“......”江月白輕輕咳嗽,“就算你這么說,我也不會......”
離遙接著道,“你穿深色好看多了,別天天一身白,不耐臟又寡淡。”
原來她心情好的時候,會說很多亂七八糟的話。
“你們山門習武之人不是也一身白衣?”
“那是他們畫本子看多了。什么白衣翩翩救世,難道惡人就會穿黑色嗎?”
江月白被逗笑,兩人又漫無目的聊了些雜事。
他問,“你為什么對闕云意感興趣?”
離遙眼前浮現闕云意那雙溫柔平靜的眸,如春風吹拂楊柳般柔和,仿佛可以包容世間萬物。她緩緩開口,“他的眼睛,很像我師姐。”
更新時間:2025-01-07 14:00:4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