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漸深了。

房間里，那盞油燈燃著，散發出微弱的光亮，窗外不時有涼風吹入，使得燈火身姿搖曳，光影忽明忽暗。餐桌旁，只余下兩個老男人相對而坐，林文志三人都已回房歇息去了。

大多時候，他倆只是默默飲酒，偶爾伸筷夾起桌上所剩不多的菜肴，權當作下酒菜。偶爾也會交談上幾句，不過更多的時候，卻是陷入一片沉默之中。

邋遢大叔痛飲一番，滿滿一大壺酒，大半都進了他的肚子。相較之下，秋分離酒量淺薄，幾碗酒入腹，便已神色恍惚。他緩緩抬頭，望向對面的邋遢大叔，嘴唇翕動，終究是把到嘴邊的話咽了回去。

他默默收回目光，盯著眼前的酒碗，隨后端起碗，仰頭將酒一飲而盡。這碗酒下肚，他眼神更加迷離，醉意朦朧，怕是已有七八分醉意。放下酒碗，他的目光又一次投向了邋遢大叔。

“師兄。”

可邋遢大叔聽到這聲“師兄”后，面色變得復雜起來，端著酒碗的手竟不由自主地微微一抖，旋即抬起頭，目光投向他，輕聲問道：“分離，你可是有什么事嗎？”

秋分離嘴角泛起一絲苦笑，極力控制著自己的情緒，緩緩說道：“師兄，自從你我二人離開萬劍山，不知不覺間，二十年已然過去。如今想來仿若昨日一般。

現今師兄不復往昔容顏，渾渾噩噩過日子，而我空有一身武藝，靠著打鐵來維持生計，當真是世風日下，令人感慨萬千啊！”

邋遢大叔低垂著腦袋，沉默無言，宛如一尊雕塑般，靜靜坐在那兒。

秋分離則目光熾熱，緊緊盯著邋遢大叔，那眼神中透著一股執拗勁兒，絲毫不給對方躲避的機會，“師兄，我且問你，你是不是想重頭再來過？”

這話問得沒頭沒腦，邋遢大叔心底卻猛地一驚，趕忙朝說話的秋分離看去，只見對方目光毫無避讓之意，就那樣直直地迎了上來。

邋遢大叔心里明白得很，早在他提議讓林文志、李小虎二人離開的時候，就察覺到秋分離的神色不太對勁了，只是那會兒秋分離沒說出口罷了。

“師弟，實不相瞞，前些日子我便收到了萬劍山傳來的消息，今日下午，齊束晉就尋到我這兒了。”

秋分離聽到“齊束晉”這個名字，先是微微一愣，覺得頗為熟悉，凝神思索了好一會兒，才想起這人是誰，不禁問道：“齊束晉，難道是那負責護劍的小子？他此番來找你，到底所為何事？”

邋遢大叔微微頷首，旋即苦笑一聲，緩緩說道：“二十載光陰，如白駒過隙。不想那孩子如今已這般出息，竟能獨當一面，得了碧青劍。此次他來，正是那十劍之議。”

秋分離聞聽“十劍”二字，眼中怒芒一閃而逝，冷哼一聲道：“想當年，你我既已決然離開萬劍山，便將佩劍封于那浩渺劍海，從此往昔恩仇皆與你我無關，他此番找來，所為何故？”

邋遢大叔面上浮起一絲嘆息，憂愁之色溢于言表：“如今魔教卷土重來，勢如破竹，發展迅猛，憑當下之力，委實難以招架。他此次前來，一是欲找回神劍，再者便是為了那十方劍之事。”

“若要找尋，便讓他自行去往劍海尋覓。況且方師兄早已離世，那十方劍也如石沉大海，蹤跡全無，豈是他說找便能找到的？”秋分離嘴角下撇，滿臉皆是不屑之色。

邋遢大叔復又長嘆一聲，用他那沙啞且透著幾分滄桑的嗓音說道：“我聽他所言，江湖中有人曾親眼見到那十方劍現世。持劍者手段殘忍至極，還與魔教沆瀣一氣，肆意妄為，犯下諸多滔天罪孽，所作所為實在是令人切齒痛恨！”

“絕無可能！當日我分明親眼瞧見方師兄身中百劍，而后墜入那萬丈懸崖之下，這般情形，他若還能存活于世，簡直是天方夜譚。”

秋分離猛地從座位上站起身來，情緒過激之下，聲音都有些變調，像是被一種強大而無形力量拉扯著。邋遢大叔抬手示意他先坐下，繼而沉默良久，方才緩緩開口道：

“我剛聽聞此事時，亦覺難以置信。當日方師弟身中數劍，眾人皆見，從那樣的絕境中求生，斷無可能。可如今這十方劍再度現于江湖，到底是何人在使用？或許有一種可能，便是這十方劍重新選定了宿主。”

“沒錯，定然是如此，這十方劍想必是另擇了他人為主。”秋分離雙手握拳，語氣篤定，眼里深信不疑。

剎那間，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關鍵之處，秋分離神色一凜，望向邋遢大叔，“師兄，難道你打算為他們去尋劍？你也清楚，以段長明那嫉惡如仇的脾性，一旦你回去，他豈會輕易放過你……”

“我并無回去之意。”邋遢大叔適時出言打斷了話頭。

“那你這是……”

秋分離話語一頓，眉頭緊鎖，少頃，突然明白意圖，“難不成，你是打算讓林文志和李小虎二人投身萬劍山門下？”

言罷，他緊緊凝視著邋遢大叔，目光似要穿透對方，竭力從其表情與眼神里捕捉一絲否定的跡象。

但令他失望的是，邋遢大叔雙唇緊閉，沉默不語，這般姿態仿佛是對他猜測的默認。秋分離心中頓生無名怒火，提高聲調道：“師兄！我如今是越發看不透你了！當初我們來此，不就是為求安寧平靜的生活嗎？為何現在你要讓林文志和李小虎離開？還要將他們送進萬劍山門下！”

邋遢大叔面色沉穩，緩聲道：“你我皆是從無數生死磨難中闖過來的，如今才選擇在這小鎮上過平淡日子，其間艱難，自不必說。可林文志、李小虎這些年輕人，他們恰如朝陽初升，滿懷一腔熱血豪情。若將他們強行拘留在這一方小鎮之中，便如同把飛鳥困于樊籠，生生剝奪了他們對廣袤藍天的向往與追求。

誠然，留在此地，能保生活安穩無波，歲月平和寧靜，可這卻并非他們心之所向。這般無憂無慮的生活，于你我而言或許已是心滿意足，但于他們，卻只是束縛。

或許有朝一日，待他們在外面的世界闖蕩得身心俱疲，方能明白，這看似索然無味的小鎮生活，實則藏著最本真的快樂與滿足。只是當下，還遠未到那個時候。”

更新時間：2025-01-07 14:01: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