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利店里的空調吹出絲絲涼風,時隱大清早走進來的時候微長的劉海被撩起,涼得身上一陣顫栗。
“你來了啊?”柜臺后一個瘦高的三十幾歲男人值了夜班,伸伸懶腰,“那就拜托你了,我女朋友病了,我得先去照顧她。”
“好,林哥放心去吧。”時隱隨口打了個招呼。
林哥收拾了自己的東西,疾步走到門口,又停了下來:“哦,對了,你爹昨晚過來……”
他頓了頓,目光在時隱身上梭巡,似乎在考慮著措辭。
時隱一看便懂了,咬了咬牙道:“他順走什么?”
“害,也沒什么,就一包煙。”
“……什么煙,我替他還。”
“不用了,被我發現了,他就沒敢拿走。不過看他那樣子,最近應該沒少喝酒。”林哥嘆了嘆,“你也不容易啊,三天兩頭就要來一次店里,你是不是缺錢?”
“我拿著錢也沒用,就是我們家主子不能受委屈。”
“貓能有你自己重要嗎?你也還在上學吧,少打工,學習才是正道。”
時隱點點頭不言語。
“我也不是嘮叨你,我女朋友是老師,讓她給傳染的…”林哥正在絮絮叨叨,看了表之后急得一跺腳,“哎呦,來不及了。女朋友今天要做檢查呢,先走了啊。”
林哥跑得飛快,拉開車門就風風火火駛出了街道,對女朋友尤其掛心。
時隱獨自待了一會,店門口傳來生硬的電子女聲:“歡迎光臨。”
他抬頭看去,門口的男人臉皮耷拉著,身體發胖,肚子像一只吹鼓了的氣球。他眉眼和時隱有一點相像,可是面容混濁不堪,頭發胡子凌亂地飛著,氣質全然不同。
時隱的目光沉了沉:“是你啊。”
時青易看他一眼,眼里閃過一絲狠戾:“操,你怎么在這?”
“值班。要什么自己拿。”
“你今天不是不值班嗎?”
“喲,”時隱挑挑眉,“看來沒少往店里摸,連我哪天值班都那么清楚。我最近值班比較多,建議你多走幾步去隔壁街的店。”
時青易哼一聲,有些踉蹌地摸進店里:“老子還能怕你?我愛什么時候來什么時候來。”
他指尖剛碰到一瓶啤酒,暗暗回頭偷看一眼,卻發現時隱一雙漆瞳正死死盯著他,又訕訕把手縮回去。
“看什么看,小兔崽子。”
時青易拿著一罐啤酒過來,時隱漫不經心地問了句:“你欠多少錢?”
“什么多少錢?”
“還裝!”時隱心頭的火苗登時竄起,他豎拎著酒,在桌上磕得砰一聲響,“你那天打電話給我,是不是人家找你催債了,你還不上,所以故意把我引過去,讓我給你擋槍啊?”
那天時青易大半夜播來午夜兇鈴,哭著喊著要救命。時隱聽得一陣冷笑,說“你的事不歸我管”。
本以為自己已經心若磐石,可是他一閉眼,就好像有無數個氣若游絲的時青易環繞在他耳邊:“救命…救命…兒子。”
他終究是心軟了,隨手揣了把刀子就出門去。可誰知到了約定的地方連他爹的影子都沒看見,一群兇神惡煞的混混就一擁而上。
他反應敏捷,卻終究寡不敵眾,腰上被刺了一刀。
那樣命懸一線,竟是拜自己生父所賜。
“五千。欠了五千。”時青易瞪了一眼,粗聲粗氣地說。
“五千你他媽就把我給賣了?”他氣得把啤酒罐掃到地上,沉重炸耳的聲音隨著他的厲聲質問一同落下:“你是人嗎?”
“嘖,你一小孩,他們能拿你怎么樣啊?”時青易被嚇得往后跳開,又鼓著眼睛罵道。
“怎么樣?你還好意思問?”時隱胸膛不住起伏著,那一瞬間他想把衣服拉起來,讓時青易好好看看那道傷疤。
可他知道看了也沒用,真那樣做了反而顯得可憐。他不要時青易憐憫,于是他壓住心里洶涌而來的怒氣,啞著嗓子道:“沒怎么樣,我人還沒死。”
“小隱啊,”時青易搓了搓手,“我知道你媽給你留了錢,你就拿一點出來幫幫你爹唄。”
“有錢?有錢我他媽在這打什么工?我媽人都走了,你還想著吸她的血?”
“這怎么說話呢?我知道,你怨我拿你當槍使。”時青易服了個軟,“我那天真沒辦法了。那些人,你也知道吧,我打不過又拿不出錢,我不叫你過來,不是只能等死嗎?”
所以你告訴他們我有錢,然后讓他們追殺我那么久?
時隱看著眼前這張已經長出溝壑的臉,胃里陡然翻起一陣惡心。
他忍無可忍地指了指門口,生怕再多一秒自己就會忍不住動手:“滾!”
“好,我滾,我這就滾!別動手!”時青易看著他陰鷙的眼神,心里陡然一驚,腳步慌亂地往外跑去。
小崽子小時候唯唯諾諾,不知道什么時候突然變成了這樣。時青易感覺如芒在背,踉踉蹌蹌的,以至于迎面撞上了人。
時隱垂頭盯著水泥地面,拳頭握得咔咔響,恨不得把指節捏碎。
真他媽的垃圾。
那個生硬的電子女聲又一次響起來,時隱煩躁地回過頭去:“你他媽還敢回……”
沈潯與時青易擦身而過,此時正站在門口,懵逼地眨了眨眼:“干什么?誰惹你了?”
“……怎么是你。”時隱的表情掙扎了一下,使勁把心里那些冰刺按下去。
吐出一口濁氣,看了看墻壁上的鐘:“放學了?”
“……今天周六。”他走進去開始逛起來,“你在這干嘛,打工?”
這逼仄小店,貨架擠得只容一個瘦子通過,可偏生東西又多,堆在一起相當雜亂。
“嗯,養家糊口。”時隱說。
“哦,辛苦啊。”沈潯只當他開玩笑。
他默默繞了幾圈,其實他不是來買東西,只是見了時隱便想過來看看:“你倒是隨心所欲了,想不上學就不上學。”
時隱笑了笑沒說話,他心里還在想著時青易的事情,就像起了一層煩躁的毛刺,想順都順不下去。
“我靠?”沈潯突然感嘆一聲,從最底層的貨架上拎起一副手銬,“這玩意也能賣?”
“嗯。”時隱看過去,挑眉應了一聲。
“這有點牛批啊,想買一個玩玩。”
這句話把時隱逗樂了,他偏頭笑起來:“夾帶著一塊兒買這東西的人倒是多,你這種單獨拎出來的還是第一次見。”
“嗯?這個怎么了?”沈潯向他投去一個疑惑的眼神。
時隱兩手指頭交叉著放在柜臺上,右手大拇指輕輕敲著左手的:“這個,不是抓壞人的那種手銬,你明白嗎?”
沈潯往手上套了套:“那當然了,玩具吧?”
“嗯,玩具。”時隱想了想,沒忍住說,“增加情趣的那種。”
沈潯的臉僵了僵:“……你說,哪種情趣?”
“你想的那種。”
“我靠。”沈潯火速把它取了下來,仿佛手銬燙手似的扔了回去,“誤會。”
他環視一圈,伸手從旁邊拿過一盒泡面,快步走到柜臺:“咳,就這個,結賬。”
“五塊。”時隱看著他別扭的表情,一時忘了煩心事,嘴角不自覺地勾起來。
沈潯假裝沒看見他的嘲笑,只顧著從包里摸了摸,幾張紅的疊在一起,抽一張遞給時隱。
“喲,土豪啊。”時隱接過,“面要泡嗎?”
“要啊。”
“提醒你哦小學霸。露富容易被搶,特別是在這一片。”
“本土豪但求一搶。”沈潯笑著接過時隱補的錢到高腳凳上,一腿彎曲踩著腳踏,另一腿隨意伸直,等著時隱給他泡面。
時隱動作熟練,沒兩分鐘就給他端了過來,然后又退回柜臺后邊去了。
沈潯一邊吃面,一邊注意著時隱的動靜。那邊好像一直在玩手機,從頭到尾沒抬過頭。
落地窗外的樟樹粗壯而蒼翠,下學的孩子們成群結隊跑過,自行車的鈴聲“叮叮”響。一門之隔的室內一片安靜,只有空調發出細微的嗡嗡聲。
“聽說你打過校長兒子?”氣氛有點尷尬,他找了個話題。
時隱抬起頭來:“算是吧。”
“他不開除你嗎?”
“不啊。”時隱笑了笑,“幾只鵝而已,至于嗎?”
“……鵝?”沈潯愣了愣。
“對啊。學校花園里那幾只鵝,校長的寶貝。”時隱詫異道,“你來幾周了,這都沒聽過?”
“哦,沒聽人說起。”沈潯感覺心里一下落了空,點了點頭,繼續吃他的面。
果然打校長兒子這種事前無古人后無來者,那天偶然聽張思哲他們提起,他竟然還以為有人跟他同病相憐呢。
他吃得有點心不在焉,隨意挑了兩口就放下叉子,往門口走去:“先走了。”
時隱抬眼看去,那人身形頎長,松垮的校服底下,肩背卻頹然弓起。
像一只縛手縛腳,壓彎了腰的兇獸。時隱生出一種他銬上手銬就沒摘下的錯覺。
果然這人間疾苦,除了李旭那個沒心沒肺的,估計沒有誰真正好過。
更新時間:2025-01-08 08:36:5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