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府的小將軍死了,死在西北荒涼無垠的沙漠邊疆上。
那時正值黨項宵小鐵蹄入侵,邊境百姓民不聊生,他毅然決然棄筆從戎,跟著老侯爺和世子去了西北。
十五個月又二十一天后,定西侯府闔府素縞,定西軍推著老侯爺的棺槨沉默的入了城。
朝廷說他通敵叛國,致使老侯爺身陷囹圄以身殉城。
事后他被世子設計圍剿反殺,因身負重罪曝尸荒野無人敢收。
我從不相信他會叛國。
瞎子周曾說,人死后不能蓋棺立墳的話,魂魄永世不得安寧,六道輪回只能入畜生道。
他那么喜歡讀書騎射,我不想他連來生都沒有。
所以我要攢一大筆銀子去西北。
他活著我不敢也不能靠近他,那就死后去西北尋到他的尸骨,然后帶他回家。
1
未時剛過三刻,玄安街王記肉鋪的屠戶王伸著懶腰剔著牙開始磨刀霍霍的準備著晚檔的豬肉豬骨,隔壁小滿茶莊的二掌柜不耐煩的堵住了耳朵,試圖換個方向繼續打盹兒偷懶。
盛夏的日頭磨沒了城里閑散貴人們的精氣神,他們白日里都貓在雍子塌上納涼躲暑,只等晚上暑氣散了出街觀燈消遣。
浮生閣就在這午日當頭的靜謐里慢慢的活泛了起來。
姑娘們打水熏香描眉畫鈿,你嘗我的胭脂我賞你的珠釵,眾人嬉笑打鬧好不熱鬧。
一夜應酬豪飲,宿醉將醒未醒。
正當我準備梳發挽髻的時候,閣里的青手(青樓打手)劉二撞開我的房門就沖了進來。
手里的金簪斜斜劃過頭皮,簪尖兒戳的我一下子酒醒了大半。
「沒規沒矩的東西,腦子讓大黃吃啦?誰讓你闖進來的?」
「掌柜的…!」
「您快去看看吧!昨天的新貨見血了仨,眼看著就不中用了…」劉二絞著雙手急吼吼的嚷著。
「壞了壞了,我的銀子啊!」這下子酒是全嚇醒了。
扔下簪子,我趕緊提裙跟著他奔著后院瓦房就沖了過去。
一路上姑娘們「媽媽媽媽」的請福聲此起彼伏,擾的我更加煩躁不安。
剛靠近瓦房,細碎的嗚咽聲混著血腥味騷臭味迎面撲來。
只見昨日新買進來的丫頭有三個都僵硬的躺在地上,看那慘白泛青的臉色已然死了有段時間。
剩下的兩個縮在墻角里瑟瑟發抖抱成一團,驚恐的看看她們又看看我。
「不怕疼的,性子烈的也可以學她們一樣抹了脖子跟著去,我給你們時間考慮。」
劉二瞪著眼珠子上下打量著我,好似不認識我了一般。
奇怪,平日里一文錢都要掰開當兩份工錢發的老摳兒今天這是酒還沒醒?
「咱好話說在前頭,你們前腳死我后腳拿著賣身契就去找你們爹娘老子要錢去,沒有的就綁了家里的姊妹頂人頭!」
「醒了醒了,這才是我們的掌柜嘛~」劉二認可的點點頭,微微挺了挺腰板。
「你們以前在府里拿錢伺候貴人,現在在閣里拿錢伺候爺們兒,都是一樣的掙錢,還不用擔心隨時被人拿去發賣配小子。
到時候有了銀錢傍身,命運掌握在自己手里,何必尋死。」
「我們才不要干這千人嘗萬人品的勾欄營生!」其中一個小丫頭抹干眼淚哽著脖子吼了這么一句。
斜著眼角上下打量了她一眼,我的心里一陣兒發笑。
「就你們也配?」
「先不說你們是犯了事被發賣的罪人之身,就說琴棋書畫詩酒花茶你們會幾樣?」
「也就是個端酒伺衣的丫鬟命,少不得我花銀子耗時間的養著你們。」
兩個丫頭被訓的垂著頭抽抽搭搭,倒再沒有個出聲兒的。
「既然再沒個跟著去的,那就乖乖的像之前一樣伺候閣里的主子們是正事,省得弟兄們動手調/教你們。」
交代完劉二讓他們城外埋葬了那三個丫頭后,我不想再跟她們浪費口舌,轉身走回了閣里。
一個丫頭五十兩,三個就是一百五十兩,白花花的銀子就這么打了水漂!
這都夠買幾十石干糧帶去西北了。
我一邊算賬一邊肉疼。
要不是了解高門貴府的主子們打殺犯事丫鬟的狠毒手段,說什么也得讓伢婆子再給我便宜六十兩。
等真的被毒啞了劃爛臉賣到那下等窯子里,看這幾個死丫頭還嘴硬不。
我叫容頤,浮生閣的老鴇,前任當家花魁。
回想三年前,上一任老鴇身死以后,不少花牌清倌都被隔壁滿春院高價請了過去,浮生閣入入不敷出瀕臨散伙。
眼看著眾姐妹又要過上身似浮萍居無定所的日子,我咬牙用全部身家接手了過來。
雖然只剩下零零散散的二十余人,但也算給了大家一個遮風避雨的家。
「心疼外人倒霉一輩子!」
我發誓再不心軟管閑事。
2
回到閣里就瞅見扇桐在大廳來回踱步,見我進來便急走上前,她扯著我的衣袖央求我給她轉花牌,我聽了后不由得腳步一滯。
「當初不是說好賣藝不賣身,清清白白攢夠了銀子去嫁你的荀哥哥嗎?」
她扶著我坐下后,手指擺弄著發尾囁喏著說出了原由。
「清倌掙的少,姐姐們看不上我倒貼男人,都笑我傻,不想借錢與我。還怕荀哥哥太窮還不起,銀子打了水漂。可我答應幫他籌銀,約定三日后給他。」
我指著大廳牌堂上的花牌,心里替她擔憂,「你可是想清楚了?一旦掛了牌子,牌子可以撤下來,你可就釘在上面了。」
扇桐雙眼里漸漸涌出的水霧襯的她更加的楚楚動人,就像一朵清晨剛剛綻開的白水仙,瑩潤又秀雅。
「荀哥哥苦讀圣賢六年,可偏偏時運不濟屢次落榜。他跟我保證這次一定能考中的!我再不用出來拋頭露面,到時…」
「你若沒了清白身子,他可介懷?」不等她說完我又逼問她。
扇桐雙手緊握放在膝頭,一時不再搭話。
「我,我沒告訴他我轉花牌,只說是借了姐姐們的銀子日后再還,先助他趕考為重。」
她眼里的堅定和憧憬讓我歇了自己那杞人憂天的心思。
兩日后掛了花牌的扇桐被京城的一位富商老爺當場以八十兩銀子的高價拍下了初/夜。
隔天中午我在二樓踏道旁看到她挎著個小包袱,夾著腿根兒緩緩的走向后院小角門。
一盞茶的功夫她扶著腰一步一挪的上了樓,手里的小包袱沒了。
「荀哥哥跟我保證此次鄉試定能高中!」她迫不及待跟我分享著這份喜悅。
「他日臥龍終得雨,今朝放鶴且沖天。那就借著這句詩祝他也祝你。」
扇桐雙頰一紅嬌羞的接下了我的祝福。
這句詩我還是從那人嘴里聽來的。
三年前他第一次來浮生閣買醉,我才做老鴇一月有余。
那時浮生閣剛經歷了一場元氣大傷的易主,為了留住侯府貴人,我使出了渾身解數。
花牌清倌換了一波又一波,琴棋歌舞展示了一遍又一遍。
奈何我陪笑陪的臉都僵住了,他卻只顧著低頭牛飲,連個眼風都不曾給我。
我輕戳了下他的手背,嬌嗔著抱怨:「二爺倒是抬頭看看姑娘們呀,這樣默不作聲,可苦了我們的心意。」
他放下酒盅環顧四周,又轉頭上下打量了我一眼,似是才看清楚我的長相。
「我倒覺得這位媽媽更是妍姿艷質,綽約絕俗,瞧著甚是眼熟。」
我快速的咽了口唾沫,清了清嗓子打趣他,「二爺真是抬舉我了,您第一次上浮生閣,上哪兒就看著我眼熟?莫不是夢里?」
他拿起酒盅點了點我的朱唇,示意我喝下去,喝下去就告訴我哪里眼熟。
握著他的手我慢慢飲盡杯中酒,他滿意的點點頭又倒了一杯,卻是就著我的唇印自己喝了下去。
浸淫青樓十余年的我被他的這一舉動鬧了個大紅臉,他湊近好奇的研究著我的窘態。
「越瞧越是眼熟,可能太虛幻境中見過像媽媽一樣標致的仙女。我們像你我一樣同盅而飲,她邀我共赴云雨,我…嗝…」
果然是喝醉了!
見他醉的早已分不清今夕是何年,我趕忙打發他的小廝扶他去客房休息。
他呵退了小廝踉蹌的站起身,離桌的瞬間突然笑著大聲喊了一句「他日臥龍終得雨,今朝放鶴且沖天。」
他笑起來左臉頰上嵌著個淺淺的酒窩,像桃花釀一樣讓人沉醉其中。
因為他的笑,我記住了這句詩。
因為這句詩,我尋書齋的書生默全了劉禹錫的《刑部白侍郎謝病長告,改賓客分司,以詩贈別》。
是哪位友人離去讓他傷懷,又是什么困住了如今的他?
3
轉眼到了給縣衙官爺們上供茶水錢的日子,我掂著荷包里的銀子就像惦著我的命。
「掙銀子艱難,花銀子心疼,世道要吃人啊。」
二妞妞舉著一串糖葫蘆邊舔邊笑我摳門,我作勢要擰她的耳朵,她笑嘻嘻的一點也不怵我。
她猴在我懷里把糖葫蘆往我嘴里塞,天真的問我她多會兒可以掛牌掙銀子,有了銀子就可以給我買好多的糖葫蘆吃。
二妞妞是個孤兒,大約七歲。
兩年前撿她的時候,她光腳站在后院門口,手里攥著一顆山楂紅果哭的臉兒通紅鼻涕橫流。
姐妹們心疼的跑來跟我商量一番,我算了算去西北的錢,一咬牙將她養在了閣里。
二妞妞嫌棄名字不好聽,我就哄她說等以后掛牌了再給她取個比現在更正式的名字,她就每天期盼著長大掛牌。
「走,帶你上街去,」我拉著她黏糊糊的小手一路走去縣衙旁邊的小滿茶莊。
才右拐進了玄安街,屠戶王就挺著他的肥肚子一錯不錯的盯著我,他媳婦一盆濁水潑在路當中,惡狠狠的唾了一口「真晦氣,下/賤的娼婦,勾/引爺們的壞種。」
「媽媽,她在唾誰?我嗎?」
「囡囡別怕,不是唾你。她是唾我,你挺直了腰桿往前走。」
「可她為什么要唾你?」
「當然是因為我比她好看呀!」
「那倒是,她和媽媽比,她丑。」
有一搭沒一搭的逗著二妞妞,轉眼小滿茶莊的招牌映入眼簾。
二掌柜熱情的領著我們到了包房,衙役許虎正背著手站在窗前不知在想些什么。
「虎爺許久不見又壯實不少,可是要迷花了咱們的眼,」我安頓了二妞妞吃糕點,轉身開口同他打趣道。
許虎聞聲淡淡的沖我頷首算作回應,我也抬眸打量著他。
一張方方正正的臉上,最引人注目的就是那一雙濃而齊整,斜飛入鬢的劍眉。
雖然他的五官平庸無彩,但就是這一雙劍眉便讓他整個人多了三分英武之氣。
那人也有一雙這樣的劍眉,我曾借著月光偷偷摸過,有點扎人。
他醉酒宿在浮生閣客房的一天夜里,趁著他的小廝半倚著房門打盹兒的空檔,我躡手躡腳的溜進了客房。
屋里沒有點燈,只有一輪滿月透過碧紗櫥投灑到地上。
我小心翼翼的靠在床頭,聽著他均勻有力的呼吸聲拂在耳邊。
「好久不見,二少爺,」
似自言自語又像老友許久不見的寒暄。
見他沒有動靜,便大著膽子伸出手撫上他緊皺的眉頭。
「小老頭一樣,夢里也這么苦大仇深。」粗硬的眉毛劃過我的手心,癢進了我心里。
手指順著眉毛往下滑到他微微張開的薄唇上,他的唇線優美流暢,唇色水潤自然。
不知夢到了什么,他無意識的咂摸了下嘴巴。
我再被勾引的不能了,附身將自己的唇印在了他的唇上。
淡淡的酒香讓我酣迷留連,鬼使神差地,我張口含住了他的下唇。
他哼了一聲翻身背了過去,我嚇得瞬間清醒跑出了門外。
黑暗中,他睜開了眼,眼里一片茫然迷惘。
4
我把荷包雙手恭敬的遞到許虎面前,他看也沒看的塞入袖中。緊接著從懷里掏出一根白玉釵,想塞到我手里,頓了頓覺得不太合適又小心翼翼放在了桌上。
「容掌柜戴,戴這個,好,好看,」說完紅著臉逃也似的離開了茶莊,徒留我和二妞妞大眼瞪小眼。
「這肉包子打完狗還能有狗叼著送回來的?」
我捏著二妞妞的胖臉蛋逗她笑,她也極配合的大聲夸著「釵子真好看,等我掛牌以后我也要掙錢買來戴。」
「掌柜的…!」
劉二躲開茶莊伙計阻攔的雙手沖進了包房。
「您緊走兩步跟我回去吧!有貴人的正室鬧上門要自戕死在咱閣里呢!」
我猛地站起身來,被我撞倒的椅子劃過地面,發出一聲巨響。
果然!劉二狗嘴里就沒個好消息!
我火速拽起二妞妞就往浮生閣飛奔而去,徒留那根白玉釵孤零零的躺在茶桌上。
才一進了閣里就聽到女人尋死覓活的哭喊聲遠遠傳來,我深吸一口氣尋著她的聲音來了東廂房。
屋里滿地狼藉,那正室正拿著把剪刀往自己胸口戳去,閣里姐妹們在一旁拽住她的雙手焦急的安慰著。
一見到我回來,她歇斯底里的沖我罵道:「不要臉的下/賤妓子,好好的爺們兒都讓你教壞了。」
「自己發/浪不算,還下作的逼良為娼,看看這么些個良家子,你也不怕老天爺一道雷下來活劈了你。」
一口氣罵完我,她叉腰彎下身子,累得氣如牛喘。
我瞥了劉二一眼,他心領神會上前一把將那正室的剪刀奪了下來扔出了門外。
她見剪子被奪索性大刀闊斧的坐在了椅子上,拿起桌上的酒壺猛的灌了幾口冷酒。
我也走到她對面坐了下來,心平氣和的同她說「老爺們花銀子進我浮生閣,我不能將他們拒之門外。同理,姐妹們為了生存進我浮生閣,我更不能將她們拒之門外。」
「我想…」
「想瞎了你的臟心爛肺!就你這么個小娼婦還裝深情大義,世上有哪個男人愿意要你,除非他是癡兒傻子,我呸!」說完,和著酒氣的濃痰唾在了我的臉上。
眾人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我的臉色也變得蒼白了幾分。
劉二見我如此難堪,他想也沒想的上前一掌劈暈了她,隨后拿著麻繩將她捆了扔出浮生閣。
一場鬧劇終于結束。
我慢慢回過神來,這時才后知后覺的想到自嘲一番。
是啊,世上有哪個男人愿意娶青樓妓子的?
以那人的顯赫出身,且不說是侯府二少爺,就算是個普通人,不到萬不得已也不會娶我們這樣的女子。
那我還真是要不起他,連惦記都是癡心妄想。
可又有誰自愿墮入風塵干這人憎狗嫌的營生。
十年前福州城迎來了三十年一遇的寒冬,我裹緊了從小乞丐手里換來的破麻袋走在玄安街上。
那是我身上僅有的五文救命錢。
深夜里的冷風像無數把刀子,無情地割開了空氣中彌漫的寧靜。它們穿透我的皮膚,仿佛要剝奪走我生命里最后一絲溫暖。
我承受不住寒冬的摧殘倒在了歌舞升平的浮生閣門口,是上一任老鴇心軟收留了。
身上的舊傷再加上高熱不退,我險些就這么死了。
沒有親人沒有銀子又無技傍身,等徹底好起來以后,為了生存也是為了報恩,我留在了浮生閣。
我其實沒有什么妄想,只是癡心罷了。
5
最近真是諸事不順,我琢磨著是不是該去廟里燒香拜拜,去去晦氣。
化度寺那人曾經來過,我覺得他來的地方一定是好地方,所以我也來了這里。
點燃香火舉至眉心,向著四方一一作揖,我虔誠的向虛空一切神明傳達我的心愿。
跪拜完神明后我去見了寺里的主持,感謝他不在意那人“叛國”的罪人身份,長年在佛堂為他供一盞長明佛燈,每日還要為他念一段地藏經。
「心無掛礙,無掛礙故,無有恐怖,遠離顛倒夢想,究竟涅槃。」
主持送了我幾句偈語后便雙手合十微笑著離開了,我再次謝過主持之后,一身輕松的回到浮生閣。
有姐妹打算給自己贖身,她想上岸為自己而活。
想當初她被人污了身子投河自盡,剛被路人救起來衣服還沒干透就被哥哥賣進了浮生閣。
到手的三十兩銀子不出一天就輸個精光,自此她哥便扒在她的身上吸她的血啃她的肉。
五年前她哥被賭坊的打手活生生打死,她沒流一滴淚只是開心的喝了一整夜的酒。
為了慶祝她的上岸重生,我打算跟她今晚一醉方休。
桃花釀的封口剛開,劉二就風塵仆仆的竄了進來。
「掌柜的…!」
我頓時覺得天旋地轉整個人都不清爽了。
「哎呀,天大的好事。我在回城的路上聽人說,梁荀中了什么乙榜二十名,他現在是舉人老爺啦!」
謝天謝地,從劉二的狗嘴里我還能聽到此等好事。
扇桐聽聞喜訊后便給自己贖了身,打算回老家安心待嫁。
動身前我拿出五十兩銀子讓她留做體己嫁妝,眾姐妹也紛紛送了扇桐妝奩添頭,祝福她脫離苦海后半生喜樂順遂。
二妞妞眼饞扇桐收了這么多好東西,羨慕的問我她什么時候可以嫁人。
我擰了擰她的小鼻尖,告訴她等她不吃糖葫蘆的時候就可以嫁人收賀禮。
二妞妞像個小大人一樣眉頭緊鎖,在嫁人和糖葫蘆之間掙扎了起來。
我們看著她居然真的在認真權衡此事,都笑做了一團。
日子不緊不慢的過著,一個月后,到了扇桐要出嫁的日子。
我沒有等來她的喜帖,等來的是她的喪訊。
梁荀確實中了舉人得了功名后按約定打算娶扇桐過門,不過不是正室而是姨娘。
萬念俱灰之下,扇桐穿著她親自繡的紅嫁衣吊死在了梁荀家門口。
嫁衣變成了壽衣。
說起來,那人還欠著我一身嫁衣呢。
有一日他無聊的緊,就在閣里搭了個臺子用投壺打擂臺,誰能贏了他拔得頭籌他就滿足對方的一個愿望。
我暗中和劉二里應外合不折手段的贏下了比賽,如愿以償獲得了頭名。
「二爺送我一身紅嫁衣吧。」
他疑惑的問我為什么不自己親自繡,自己繡的禮服才更有意義。
「二爺平日里吃了我多少桃花釀,如今這般小氣,我不會繡嫁衣,你不送我,我可是嫁不了人的。」
我不愿正經回答他,只無理鬧著讓他信守承諾。
誰知道一語成讖,他還沒來得及送我嫁衣就去了西北,我沒收到他送的嫁衣一直等到了現在。
我定要去西北向他討我的嫁衣不可!
6
今日是那人死后的整三年,我提了元寶紙錢來到了城外偏僻的荒山上。
沒人知道他具體是哪日死的,所有人諱莫如深閉口不談。
得知他死訊的那天就是老侯爺棺槨回城的那天。
十五個月又二十一天,四百七十七天,五千四百二十四個時辰。
我掰著手指頭數日子,等著他的凱旋而歸,等著在浮生閣給他辦場聲勢浩大的接風宴。
等來等去等到了他通敵叛國身首異處的噩耗。
玄安街兩邊站滿了前來吊唁老侯爺的百姓,他們敬佩這位半生出征,馬踏山河,戰功無數的老將軍。
同時也唾棄他那背信棄義,賣國求榮的二兒子。
我眼神空洞的站在百姓中間,聽著他們恨不得生啖其肉的唾罵,眼皮發燙四肢僵冷。
我想一個個的解釋給所有人聽,那人不可能叛國,可我沒有證據,只有我知道他不是那樣的人。
我心里疼啊,疼的站也站不住,只想蜷著身子一個人窩起來。
我想冷靜下來,可是總是呼完一口氣就精神渙散到忘記再吸一口氣,直到把自己憋的胸口生疼才想起來繼續呼吸。
我覺得一切都是不真實的,老侯爺的棺槨是假的,百姓的悲傷憤怒是假的,浮生閣是假的,那天的親吻是假的。
一切都是假的!
只有他活著是真的。
「我帶了你中意的桃花釀,今日我不跟你搶,你一個人喝個痛快。」
燒完元寶紙錢,我坐在山頭眺望著西北遠方,那里躺著沒有立墳無人祭拜的他。
「燒的時候我可是念叨你名字了啊,你應該能在下面收到吧?」
「嘁,當初還說錢是身外之物,如今也只有我給你送錢了。」
「這次省著點花,別又都請人喝了酒。我要出趟遠門,暫時顧不上給你燒了。」
絮絮叨叨像個老媽子,他肯定嫌我啰嗦。
我攢夠了去西北的盤纏,雇了車夫和鏢師,不日即將啟程。
更新時間:2025-01-08 15:01: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