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到十年前,在沈雁聲最愛我的時候,跟他提了分手。
彼時的他還是個一貧如洗的窮小子,為了給我買喜歡的包子不惜蹬四十分鐘的自行車。
見到我時,他懷里的包子掉了一地,驚喜地握著我的手;「你說你是十年后的小秋?」
而后他又像想到什么似的,繼續問我。
「那十年后的我們結婚沒?我們是不是有一個幸福的家?」
對著他那張期待的臉,我冷言說道:「十年后的我們結婚了,不過十年后的你有兩個家。」
1.
一陣眩暈過后,我緩緩睜開眼。
清晨的一縷陽光透過樹葉的間隙照到我的心口,有些透著熟悉的暖意。
兩排整整齊齊的楊樹扎根在道路的兩旁,給柏油馬路帶來一片蔭涼。
樹上掛著的橫幅還沒來得及摘下,紅底黃字的大字寫著:祝20XX屆畢業生前程似錦。
我才想起昨天上午剛舉辦完畢業典禮,下午就有很多人離開了學校,前往各自不同的道路。
我和沈雁聲也早就做好了去港城發展的打算,訂的今天中午的車票。
臨走前我說想去看看校園,怕這一去應該是不再回來了。
至于沈雁聲去了哪,我想了半天還是沒想起來。
七點鐘的大學校園還是很安靜的,所以當那道聲音響起時,十分清晰地傳到了我的耳朵里。
一個穿著簡單白T的少年,騎著一輛公路車,滿懷笑意地朝我揮手:「小秋,我回來了?!?/p>
看著他車把手掛著的塑料袋,才想起他是給我買包子去了。
前一晚,沈雁聲問我:「小秋,明天就要去港城了,我們就要開始新的生活了?!?/p>
我當時很困,敷衍地說了句:「是很好,可是我再也吃不到市中心的那家包子了?!?/p>
只是一句牢騷,他卻記在了心里,第二天一早便騎車四十分鐘到市中心買了我喜歡的包子。
他將車子停在一旁,拎著塑料袋向我走來。
我看到他眼里自己渺小的身影,陽光落滿他的眼,連同我也發著光。
這是很多年后,不再有的,令人唏噓的珍貴光景。
愈加走進我,他眼里的疑惑就多加一分。
因為此刻的我是十年后的樣子:眼角已有了細紋,皮膚失去了光澤變得粗糙松弛。
儼然和他記憶里的于秋有些不同。
迎著他有些詫異的目光,我不緊不慢道:「你好,我是十年后的于秋。」
2.
他怔愣的站在原地,手中的包子卻散落在了地上。
他的目光從我身上掃過,心中的疑慮隨著時間逐漸消磨殆盡。
十幾秒后,他激動地握著我的手:「你真的是十年后的小秋?!?/p>
我很禮貌地點了點頭。
他嘴角的笑容更加燦爛,開始問我:「那十年后的我們買房沒?約克夏養了沒?我們是不是打卡了很多個城市,拍了很多張照片?」
停頓了下,他像是想到什么,傻笑了下,羞澀地小聲問我:「家里是不是多了新成員?」
「十年后的我們有個很大的房子,只是你經常不回家;約克夏倒是養了,可是你嫌煩送了人;我們去了很多個城市,照片沒拍多少,因為你總丟下我一個人?!?/p>
抿了抿干澀的嘴唇,我彎了彎唇角繼續道:「你身邊確實多了個人,不過不在家里,而在外面?!?/p>
我的聲線十分平穩,眼神里也毫無波瀾,仿佛在講述他人的故事。
我注意到我說完話后,他眸子曾閃爍的繁星一下子隱匿了起來,陷入了無垠的黑暗。
他嘴角夾著一絲苦澀,發出的聲音有些顫動:「所以…十年后的沈雁聲沒有照顧好他的小秋嗎?」
我站在原地沒有說話,只是微微朝他笑了笑。
只是這一笑過后,他的眼尾便染上了一道紅暈。
他眼神慌亂地躲閃向別處,又俯下身去撿散落在地上的包子。
他淡淡朝我一笑,微妙的表情里閃過一絲不易覺察到的脆弱:「那你回到十年前是…」
我一字一頓道:「與沈雁聲分手。」
3.
話音落下的片刻,面前的沈雁聲的身形猛地一顫。
漆黑的眼眸染上了一層薄霧,他的聲音低啞又破碎,像在乞求:「小秋,我不是十年后的沈雁聲,你不能這樣殘忍地對我?!?/p>
叮咚一道通知聲打破了焦灼的氛圍。
沈雁聲打開手機,又把手機遞到我面前:「小秋,我們該去車站了。那件事能不能等你想清楚我們再談?」
我往后退了一步,表示并不同意。
「你來到這里肯定還有些不熟悉,不如先跟我到港城。半年內我會給你想要的生活的,如果你還是不愿意,我不會再纏著你?!?/p>
我思索了下,自己之前投的簡歷都在港城,以后免不了要去,所以只好應下。
聽到我說好,他緊繃的唇角才松了下來。
就這樣,我不得不和沈雁聲多待一些時間了。
正值畢業季,無論是公交車、地鐵或是高鐵,人都很多,沈雁聲卻把我保護的很好,一直站在我的身后,防止別人撞到我。
我在臨窗的座位坐下,他把行李放好后也坐到我旁邊。
許是一路上走來走去讓我有些疲乏,剛一坐下眼皮就開始打架,眼前的光景也漸漸昏暗起來。
不知睡了多久,耳邊的聲音逐漸清晰,我感到有人在挑我額前的碎發。
剛想睜眼,卻聽到沈雁聲的聲音。
像在自言自語。
「頭發怎么變成這樣了?沈雁聲你是怎么照顧小秋的。你忘了她最討厭頭發分叉了嗎?」
嘆了口氣,他有些憤憤地開口:「你到底是多么得混蛋,讓自己的老婆瘦成這樣?!?/p>
「要不是我不能到十年后,我一定把你揍成豬頭。」
見過說別人壞話的,可頭一次見說自己壞話的。
我強忍嘴角的笑意,靜靜地靠在他的肩頭,聽他那些吐槽自己的話。
…
到了港城后,沈雁聲和我去了那個提前租好的公寓。
還是記憶里那間小小的屋子,雖然破舊但我和沈雁聲卻在那里度過了最快樂的時光。
將屋內打掃一遍后,我和他去樓下的超市買一些生活用品。
超市很大,足足三層,沈雁聲不由得感嘆:「看來七點是吃不上晚飯了。」
我將他提前列好的單子看了遍:「沒多少,半個小時就搞定了?!?/p>
我示意他推車,我則在前面引路。
從一樓到三樓,沒有返程過,不到半個小時,該買的都買全了。
結賬的時候,我輕車熟路地找到了人最少的結賬通道。
回去的路上,沈雁聲一手拎著購物袋,一手牽著我,眼神里滿是崇拜:「小秋,你好厲害?!?/p>
4.
沈雁聲開的工作室已經營業了,我投遞的簡歷也通過了一家公司的初審。
之前和沈雁聲攢的錢用來付這個房子半年的房租,目前手上沒有閑錢,我要是想搬出去可能還要等幾個月。
沈雁聲倒是每天忙的不亦樂乎,拉著我探索他在網上種草的各式各樣的小店。
「這家店的牛肉火鍋很好吃,要不要去嘗嘗?!?/p>
「以前就去過,現在膩了。」
他委屈巴巴地垂下頭,興致缺缺地說道:「好吧。」
一直以來,沈雁聲最喜歡給我拎包,上學的時候是書包,工作就幫我背通勤包。
他曾說:「背了你的包就是你的人了。」
可是后來他的肩上也背上了別人的包。
下樓時碰到樓下的阿姨正從超市搶完菜回來。
阿姨很是熱情:「你們就是最近樓上新搬來的吧?」
阿姨的目光上下打量一番,眉開眼笑地繼續道:「你們是姐弟吧,出來在外有個照應是好事?!?/p>
我尷尬的笑了笑,我的樣子本就比沈雁聲老十歲,沈雁聲又長得很顯小,這樣一看確實挺像姐弟的。
一旁的沈雁聲卻不樂意了,將手從身后摟住我的肩,拉進他的懷里,像宣布主權般:「她是我女朋友。」
阿姨的笑容僵在臉上,但很快就尷尬地笑了笑:「我就說你們郎才女貌,不是姐弟也就是夫妻相了。」
阿姨上樓后,我從他懷中掙脫:「瞎說什么呢?」
他挑著眉,語氣帶著些調侃的意味:「難不成我說你是十年后我的妻子?」
我白了他一眼快步下了樓,他邁著長腿不疾不徐地跟在我身后。
公交車到站后,他將一片暖寶寶遞給我。
「車上冷,等以后我們有錢了,我一定天天開車送你?!?/p>
小時候凍過腳,所以對寒冷很敏感,哪怕是秋天,腳趾也會冷的發麻。
沈雁聲知道我怕冷后,每到降溫的時候就會給我帶個暖寶寶,放在口袋里以備不時之需。
上了車,我看著窗外昂著頭沖我笑的沈雁聲喃喃說了句:「可我不想讓你有錢?!?/p>
因為,有了錢的沈雁聲就不能完完全全屬于于秋了。
他的身影慢慢向身后移去,再轉頭時他已經凝聚成一個模糊的黑點。
一兩滴濕潤的液體砸在我的手背上,原來失去竟是這樣簡單。
我擦干眼淚,默默告訴自己下次可不能再掉眼淚了。
5.
鄰近冬天的時候,沈雁聲的工作室投遞的設計稿通過了一家上市公司的審核。
他變得比以前忙,但依舊會送我去公交車站,目送著我到轉角處才離開。
晚上加班到凌晨成為了家常便飯,咖啡杯似乎涂上了膠水,一天到晚粘在他手上。
我有時夜里會給他泡一壺茶替換掉他的咖啡。
他疲憊的臉上才顯現出一絲笑容,半開玩笑地說:「是不是重新愛上我了?」
周末去參加競標的時候,我親手給他打了領帶,是個立挺干凈的溫莎結。
給他打領帶時,他便乖乖地蹲下身,像只很乖的小狗,垂眼看著我笑。
余光掃過,正好看到他映著光的側臉,輪廓清晰俊冷,如同一幅很好看的剪影。
出門前,他眉開眼笑地跟我說:「等這次中標后,我們就去商場挑只你喜歡的約克夏,以后吃完晚飯我們就帶它去樓下玩?!?/p>
他說的時候就像是在描繪一幅已經勾勒好的畫卷,好像踮踮腳就能實現。
可是他不知道,當他踏入那間會議室時,我已經離開了這棟房子,這座城市,去到他再也找不到的地方。
踏上那趟列車時,我沒有哭,只是對著沒有人的車窗說了再也不見。
我換了新手機號,注冊了新的社交賬號,在新的城市獨自扎根。
這一次,于秋的身邊再也沒有沈雁聲了。
我不知道像沈雁聲回到家里看不到我時會想什么。
當他知道是我把他的設計稿交給競爭公司時,大概率會生氣吧。
沈雁聲這樣溫柔的人生氣起來是什么樣,我不知道,也許是不敢想。
他一定恨透我了吧…
我以為從此往后一輩子我不會再聽到沈雁聲的名字,直到在一間四處都是慘白墻壁的屋子里,我在微博上看到熱搜榜首:天才畫家沈雁聲歸國。
再往下滑:畫家沈雁聲跨行當導演
《他的膽小鬼》首映
…
前十條熱搜,跟沈雁聲有關的足足占據了一半,以我這些年來做記者的經驗,沈雁聲以后的路一定一片坦途。
我的手指在屏幕上滑動,看著不同鏡頭下那個渾身發光的少年。
他可以穿著休閑服肆意地走在異國他鄉,也可以西裝革履地站在被聚光燈照亮的領獎臺,還可以成為那個被層層人群包圍著的閃耀的星。
看吧,沒了于秋,沈雁聲會過得很好…
翻著翻著,不由得笑出了聲。
耳邊響起理發阿姨的聲音;「在醫院理發這么多年,還真是頭一次見變成光頭還能笑出來的姑娘?!?/p>
更新時間:2025-01-08 16:35: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