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順風找工作已經半個月了,但沒有一個地方愿意雇傭他。
他看別人手里都拿著一份簡歷,就學著別人那樣打印了一份,
但他在那張可憐的簡歷表格上呆望良久,就像在審視自己的人生一樣,遲遲不知不能動筆,
腦子里一片空白,根本不知道自己該填寫什么。八歲那年,父親去世,
母親靠做工的微薄收入撫養他贍養奶奶,徐順風十歲那年,
母親無法忍受這樣的生活而離家出走,只剩下奶奶和他相依為命。
他到現在仍然記得他放學回到家后問奶奶要書本費的情景,奶奶拄著拐杖,
瞪著兩只渾濁的眼睛看著他,半晌無語。過了一會,奶奶費力的爬到炕上,
從炕邊老榆木箱子里取出一個灰色小手絹包,一層一層小心翼翼的打開,
徐順風看到從絹包里露出兩個潔白油潤的玉鐲子來。奶奶看著徐順風的小眼睛,
臉上的皺紋一抖一抖的顫動:“順,這是奶的嫁妝,本來想著跟我那些姐妹一樣,
傳給兒媳婦,就是你媽媽,可你爸這一沒,奶奶就沒敢拿出來,
想著以后咱們家要是遇到過不去的坎,拿出來也能換幾個錢,好救家里的急啊,
現如今你媽走了,你不要哭,奶奶養著你,你回學校跟老師說,錢過兩天就送過去?!蹦翘欤?/p>
奶奶說完就拄著拐,歪歪扭扭的走出了家門。等奶奶回來時,那對玉鐲就只剩下一只了。
徐順風到現在還記得奶奶佝僂的身影,在那個弱小身影的庇護下,
他像一顆營養不良的小樹一樣殘弱的成長。他早上六點就要起來把奶奶的尿盆倒掉,
然后把飯做好,一般是四個窩頭和一碟咸菜,等他跟奶奶吃完飯,再把剩下的兩個窩頭分開,
一個自己帶去學校中午吃,另一個留在灶上,這樣到了中午奶奶吃的時候或許還有余溫。
他晚上放學回到家,先給奶奶倒上洗腳水,這是這個家庭能承受的最廉價的享受,
安頓好奶奶后,他就去做晚飯,有時也許是一兩個饅頭加放了鹽的面糊,
有時或許是菠菜面疙瘩湯,兩人吃完飯后,已經是夜里八點鐘了,他開始寫作業,
寫完作業打掃屋子,喂院子里的豬和雞,直到夜里十點鐘左右才睡覺。就這樣,
他上完了小學,讀完了初中。就在他高二下半學期的秋天,有一天晚自習,
他坐在教室里,老師在外面招手叫他。他走出去,看到走廊里站著一個村里的遠房親戚,
說是來報信的,可這人說話不清不楚,嘰嘰咕咕說了半天徐順風也沒聽明白,
直到老師復述了一遍,徐順風才聽明白,這人是來報喪的:奶奶去世了。
聽到奶奶去世的消息,徐順風并沒有很驚訝,早上出門的時候,
他就看到奶奶的眼睛忽然變得黑亮黑亮的,心里就覺察了異樣,臨出門的時候,
奶奶沒有像平時那樣叮囑他路上小心,而是笑瞇瞇的看著他說:“順,我的兒,
奶奶以后惦記著你……”奶奶去世后,徐順風學業一落千丈,
家里剩下所有的錢都花在了奶奶的后事上,徐順風就輟學了,他的學歷也就止步于高中。
當年他并沒有意識到學歷在這個優勝劣汰的社會上有多么的重要,
那時的他對畢業證的作用一無所知。直至今天,他坐在破舊小工廠的會議室里,
看著擺在自己面前的求職表時,他才深刻的意識到,自己早已墜落到了社會的最底層。
此刻社會要求他展示自己炫耀自己,好得到雇主的青睞,他看到身邊的人都在奮筆疾書,
而自己卻只能像個白癡一樣,根本想不出自己能夠展示些什么。
他戰戰兢兢把自己那點可憐的經歷認認真真的寫在那張面試表上,
不敢有任何的夸張與虛假,或許只有這樣,他才能安心,才能踏踏實實的走進面試的房間。
然而沒有,負責招聘的女員工走出來告訴他和另外幾個人,主管臨時開會,
問他們是繼續等還是明天再來,聽到沒有人要走的反饋后,就轉身離開了。起初,
大家都安安穩穩的坐著等,因為大部分求職的人都習慣了等待,但三十分鐘過去后,
有人就坐不住了,出門去找那個女員工問還需要等多久,但找了一圈也沒有找到,
只能回到座位上繼續等,幾個人就這樣抑制著內心的焦躁不安,
老老實實的坐在凳子上等待被選擇。兩個小時后,一個人起身扭了扭脖子,出門走了。
又過了一個小時,兩個人也提著包相繼離去。然后又是漫長的兩個小時的等待,
徐順風直傻等到外面天色漸黑,其他人都已離去,小小的辦公室里,只剩下了他自己一個人。
徐順風的心里并不煩躁,他每見到離開一個人就會高興幾分,
仿佛這次的面試已經變成了一次長跑,他在不斷超越著堅持不住的對手,每走一個人,
他就感覺自己又向成功邁進了一步,直到這個小屋里只剩下他自己時,
他甚至相信自己今晚一定會得到這個工作機會。他就那么坐著,連挪動都不敢挪動,
可一直等到外面的天由昏黃變做黢黑,肚子餓得咕嚕咕嚕直叫起來,還是什么人也沒等到。
當著急下班的女員工背著自己的挎包路過他的門口,
無意間看到徐順風還獨自坐在屋里時,有些驚訝的問:“呀,你怎么還在這呢?
”徐順風聽了有些詫異:“不是你讓我們在這等主管開完會的嗎?
”女員工一臉茫然:“哦,不好意思啊,主管臨時有事出去了,你明天再來吧!
”徐順風感覺整個人像是泄了氣的皮球一樣,失望已經到了極點,
他近乎哀求的問:“我等了一下午了,您能給我面試嗎?
”女員工有些猶豫:“嗯……好吧,我時間不多,你盡快說。
”她說完就坐在了一張椅子上。徐順風見女員工愿意面試自己,十分高興,
忙把自己的簡歷放到桌上:“這是我的簡歷,請您看一下?!迸畣T工沒有看簡歷,
也沒有看徐順風,而是低著頭在背包里翻找著什么,一邊找一邊說:“你先自我介紹一下吧!
”就在徐順風結結巴巴的做自我介紹的這三分鐘里,
女員工從背包里找出一把精巧的指甲鉗來,隨著尖銳的啪啪聲,
女員工的指甲屑落在徐順風平鋪在桌面的簡歷紙上。女員工剪了三分鐘,
當徐順風介紹結束,女員工用簡歷紙兜起指甲屑,倒進了垃圾桶里,
看了徐順風一眼:“行,你情況我知道了,你回去等通知吧!”徐順風回到小區時,
已經是晚上九點了,他剛到家門前,就看到李功守在門前,
見到徐順風就叫起來:“你去哪了,怎么才回來?”徐順風把今天的經歷講給李功聽,
李功說:“你看你那個衰樣,走吧,今天晚上這頓飯我請了。
”李功拉著徐順風來到街邊的一家小包子鋪,要了兩屜包子,一碗粥,自己點燃一支煙,
看著徐順風吃。李功漫不經心的說:“上回你跟我說的那個事,就是送人去醫院那個事,
你再給我說一遍,你那天幾點去的,穿的什么,幾點看見那人的,當時的情形什么樣,
仔仔細細的說一遍。”徐順風一邊吃著包子,一邊給李功講述那天夜里發生的事,
這次他毫無保留,連自己上高架橋是預備自殺的想法都說了,
但這似乎并沒有引起李功的注意,李功只是著重問他一些時間點的細節。
徐順風吃飽喝足回到家,心里說不出的感動,這是李功第一次給他帶來友情鄉義的感覺,
他就像一只飽經寒冬折磨的倉鼠忽然尋到一個干燥柔軟的草團一樣高興,
這給他干枯乏味的生活帶來一絲溫暖人心的撫慰,這天夜里,他睡得很沉……睡夢中,
他又想起了父親徐高遠。
更新時間:2024-06-05 16:44: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