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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五點,法醫給曹飛送來了浴桶和洗手池的檢測報告。差不多同時,小張回到曹飛辦公室,周天宇也從資料堆里拿著厚厚的一沓筆記,站起身來。
“你們說說下午的情況吧。”曹飛打開檢測報告,看到了自己預期的結果。
“是,曹隊。”周天宇打開筆記本,“我們把趙毅和韓景所有和三個嫌疑人有關的案子都調查了一遍,得到以下結論:這三個嫌疑人的部分案子存在冤假錯案的可能,且幾乎都是趙毅或者韓景經手的。”
“證據呢?”曹飛向前探出身子。
“趙毅在市屬第二大隊負責盜竊案件時,在一些重點盜竊案件上,于牧局長經常會立下軍令狀,讓其在規定期限內破案。大部分案件在距離規定期限還有很長時間時就已偵破。”
周天宇說到這里,表情已經有些猶豫,“也有部分案件直到臨近破案期限才偵破。這些案件最后抓獲的就是本案的三個嫌疑人。同時,這些案子在犯罪人的推定上都存著模糊情況。曹隊,這可能是我們內部的污點。”
曹飛低下頭,嘆了口氣,想起自己這幾年在左右為難的時候選擇了退縮,深感愧疚。畢竟于牧是自己的上級,曹飛并不畏懼他,但是為了能夠更好地開展工作還是處處能忍則忍,“之前于牧不讓我過問,我以為只是不想讓我搶功勞,看來是我想簡單了。”
“三人中的張暉,原先也是山門大學的學生。根據我的判斷,他的前兩起盜竊案都有可能是被冤枉的,他也因此輟學。但是那之后的案子,有兩起證據確鑿。”
曹飛明白了周天宇的意思:張暉的人生軌跡是被趙毅扭向了下行線。
周天宇看到曹飛愧疚的樣子,安慰道:“曹隊,這也不能怪你。不可能每個小案子你都去核查一遍。再說,半年前那起大案,你不就頂住壓力,避免了一起冤假錯案了嗎?”
曹飛苦笑了一下。周天宇說的也不無道理,真要是手底下每個案子都得復查一遍,那可真是會累死了。“罷了,這些舊賬以后再算,先找到兇手的下一個目標要緊。小張,你那邊發現第二支隊還有誰和趙毅、韓景走得比較近嗎?”
“曹隊,趙毅、韓景和第二大隊其他人根本不對付。”小張翻動筆記本,“趙毅調到第二大隊之后,就一直和韓景搭檔辦案。因為這兩個人工作過于拼命,又比較偏激,因此其他人和他們的關系也就一般。”
“趙毅調到第一大隊之后,韓景曾提出希望也一起調過去,但不知道什么原因,被趙毅拒絕了。因為韓景資歷比較老,后面又有于副局長和趙大隊給他撐腰,所以很多案子他要求獨立負責,李先治隊長也就都同意了。”
“所以,沒有發現和他們倆關系走得近的人嗎?”曹飛眉頭擰成了一個結。
“目前沒有發現,我已經通知他們未得通知不得離開。”
曹飛看到小張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就示意他接著說下去。
“曹隊,這是我的一點感想。之前我一直覺得公安是權力的象征,能夠為市民帶來安全保障。現在看到我們自己的同事都不能走出局里,真是有些窩囊。”小張臉上寫滿了沮喪和不甘。
“我們的權利與人民的信任對等的,搞丟了信任,哪里還有資本去談什么權力。不過,即使他們確實罪有應得,誰來論罪,誰來懲罰,都必須以法律為準繩,不能因為我們的同志犯了錯誤,就把他們推給劊子手。我們一定要抓住兇手,依法辦事。”
曹飛緩了緩語氣,“小張,你去食堂打三份飯來吧。目前暫時沒法定位下一個目標,只好接著等待抓捕結果。上午案子的檢測報告出來了,我正好先和你們討論下。”
小張一聽終于能聽到曹飛的推理過程,立刻興奮起來,幾乎飛奔著打來了三份飯。
曹飛不急著打開飯盒,“你們先吃,我先說著。還只是推理,缺少關鍵證據。如果你們有任何問題,隨時打斷。如果沒有問題,我們一起思考如何去尋找證據。”
曹飛看到小張和周天宇都沒有打開飯盒,不禁笑著搖了搖頭,接著說:“上午的案子目前看來,有三個嫌疑人,張暉、賀洋和梁宸,我稱他們為三胞胎。”
“因為根據錄像的情況,三個人的描述幾乎是一模一樣的。三個人都是在趙毅的死亡時間進出屋子,在屋子里都有充足的時間殺害趙毅,由于是男性,看身材應該也都有能夠搬運趙毅的力量。”
曹飛看到小張刷刷地記著筆記,“小張,你覺得他們的不同點在什么地方?”
小張停下筆,思考了一下,表情茫然。轉頭看看周天宇,也是一臉毫無頭緒。
“是順序,只有順序是不一樣的。但是順序加上現場的環境,再加上趙毅的血液報告,已經能說明很多問題了。”曹飛內心有了“寶刀不老”的得意,也慶幸自己上午親自去了現場,“房屋的第二層是房主為了爭取拆遷款臨時蓋的,所以墻壁的隔音效果極差,今天上午我在屋內關上門還能聽到大門開關的聲音。”
曹飛看著周天宇,發現他還是沒有明白,只好接著往下說:“趙毅后頸的敲擊是昨晚發生的,血液中也沒有檢測到致人昏迷的成分,三個人進出的時間已經是天亮的時候,趙毅面前的窗簾沒有合上,有理由認為趙毅當時是清醒的。”
“所以,當他聽到有人開門,他一定會呼救。”周天宇似乎是明白了,但立刻反駁了自己,“不對,趙隊長當時嘴巴是被封住的,不能呼救。”
“所以,他用了椅子。前兩個椅腳處的模糊,和后兩個椅腳處的砸壓痕跡說明他把前面的椅腳當支點,抬起椅子的后腳砸了地面。我走之前試過,在一樓四處都能聽到二樓的腳步聲,如果有這樣砸地的聲音,一樓可能會覺得是打雷了,不可能聽不到。”曹飛解釋道。
“但是,有沒有可能前面的人聽到之后沒有理睬直接走了?”小張謹慎地問道。
“當然不是完全沒有這個可能,但是我認為可能性極小。假設張暉是被誘騙進去的,那三分鐘的時間里一直聽著一個無人居住的樓上發出巨大的聲音,但既不去查看一下,也不逃走,我覺得很不合常理。”
“如果我們假設誘騙他進去的人讓他不要管這聲音,有沒有可能呢?當然也有。但是樓梯是沒有鎖的,臥室的門上也有鑰匙,萬一他上去看到,就能輕易幫趙毅脫身。此時兇手根本來不及到現場阻止,你覺得兇手會冒這么大風險嗎?”
“如果臥室的門當時是上鎖的呢?這樣他就不知道里面發生了什么。”曹天宇記得門上確實有鑰匙,但是不排除是兇手后來放上去的。
“二樓的門完全沒有隔音效果。假設他上樓了,趙毅一定能夠聽到樓梯的聲音。只要他用鼻子發出‘嗚嗚’的聲音,門外也能聽得一清二楚。這時候,如果張暉真是無辜的,聯想到這個屋子已經被廢棄,自然會想到是綁架。”曹飛搖了搖頭,“今天上午并沒有接到這種報警電話。”
看到小張和周天宇還在消化他說的話,曹飛又補充道:“當然,即使我上面推測得沒錯,張暉也是既可能選擇不報案,也可能選擇報案。”
“這又回到那個問題,一個費盡心機布局的兇手,有可能讓在他之前出現的人,例如張暉,隨機地決定趙毅的生死嗎?所以,如果他不是聾子,那我覺得他大概率就是兇手或者兇手的幫兇。”
小張一臉崇拜地看著曹飛,繼續往筆記上記著文字。周天宇想起曹飛在現場的各種行為,忍不住又開始抓腦門。
“對了,你們也別找兇器了。”曹飛看著周天宇,“兇器就在浴桶里。”
剛剛消失的詫異又回到周天宇臉上。
“放置許久的浴桶,我撥開灰塵往里看時,發現水溫竟低于常溫,就猜到是有冰塊在里面。仔細看后,桶底有三塊已經融化得很小的冰塊。此外,趙毅傷口處周圍,有一些頭發比較潮濕,這也是用冰塊擊打的證據。”
周天宇聽出一身冷汗。如果不是曹飛用手去觸摸了浴桶的水,等到水溫恢復正常,傷口周圍頭發上的潮濕揮發,兇器怕是永遠都猜不到了。
“我推測,第一個進入房間的人應該攜帶了尖銳形狀的冰塊,擊殺趙毅后,在洗臉池將血跡沖走,再小心地將冰塊放入浴桶中。接下來,讓誘騙的兩人完全照著自己的動作進出房子,只是不再進入臥室。由于房屋明顯是廢棄的,而且臥室沒有聲音,所以后兩個人走進臥室的可能性小了很多。”
“而且即使發現了,一則趙毅已經被殺死,二則發現的人也有很大嫌疑,對于兇手來說,也是能夠接受的。”曹飛說完了上午的想法,“剛到的這份檢測報告發現,洗臉池和桶里檢測到了趙毅的血液痕跡。”
周天宇發現絲絲扣扣都已被曹飛說明白,于是打開飯盒一邊吃飯,一邊思考如何尋找確定性證據。而小張記完筆記后還在回味曹飛的推理,已經完全忘了吃飯這回事。
“目前兇手可能的目標,第二大隊的所有人都被保護在警察局內。只要抓捕工作繼續進行,兇手被抓住的可能性就會越來越高。”曹飛邊吃飯邊說。
若是評出曹飛從自己的職業中學到最重要的一句話,那一定是:天不遂人愿。飯還沒有吃完,手機突然響了。是肖年的電話,一定是問今晚回不回去吃飯。
“肖肖,我今晚不回去吃了,有個緊急的案子。這周末估計也不能陪囡囡去游泳了。”曹飛說完這一通后,已經做好了被肖年批評的準備,但是話筒傳來的卻是微弱的哭聲。
“肖肖,你怎么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曹飛知道肖年一向堅強,聽到她這么柔弱的哭聲,曹飛的神經一下繃緊。
“囡囡,……囡囡被綁架了。綁匪留了字條說,如果你明天下午六點前不破掉三起殺人案,他,他就要殺掉囡囡。”肖年在電話哽咽著說完了這段話,忍不住開始嚎啕大哭。
“你等著,我立刻回家。”曹飛感覺到一陣目眩。
更新時間:2024-11-02 12:56:5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