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后再一次見到陸亭沂，是在江城縣的醫(yī)院。

霍勉拎著早餐穿過大廳往電梯口走，路過排椅時卻覺得心跳有霎那失常，無形中似乎有什么牽扯著他的目光向那邊望。

他心尖發(fā)麻，迷惑的看過去，一眼就認出了陸亭沂。后者穿著一件黑色沖鋒衣，低頭彎腰坐在排椅上，那張清雋出塵的面孔似乎沒怎么變，只是愈發(fā)清瘦了，顯得有些蒼白。

霍勉停了腳步，不自知地皺了眉，此時此刻，心中涌起一陣酸澀。

似乎是感知到落在自己身上的視線，陸亭沂緩緩抬起了頭，看到霍勉時，他的目光還是茫然的。他以為自己在做夢。

來來往往的人流中，兩個人沉默地對視。

“霍勉——”最后是陸亭沂先開口，他聲音有些沙啞，撐著腿站起，向霍勉走來。

霍勉卻沒有回應他，轉身進了電梯，很快有很多人涌了進來，他站在最里面，因為身高優(yōu)勢，電梯閉合的瞬間，他看到電梯外陸亭沂似有落寞的臉。

“霍老師，又來啦！”

上到五樓骨科，遇到走廊里換藥的護士和他打招呼，霍勉心不在焉的沖她笑笑，滿腦子卻在想陸亭沂怎么會到這個落后的小縣城里來。

難不成是來抓他回去的？

“嘿！想啥呢！”徐行架著拐杖從他背后用沒受傷的腿跳過來拍他肩膀，“給我?guī)У纳逗贸缘模俊?/p>

霍勉收斂心神，“都這樣了也不耽誤你吃吃吃。”

徐行指了指自己打著石膏的左邊腳踝，理直氣壯道，“我又不用腳吃。”

另一邊，助理梁源繳費掛號后卻找不到自己老板了。

他是一周前和陸亭沂出差到這里來考察田園體驗新項目，盡管氣溫陡降，仍然山山水水幾乎走了個遍，又和當?shù)貛讚芟嚓P部門人員共宴洽談，幾天連軸轉下來他自己都累瘦了一圈，更別提原本就胃病久治不愈的陸亭沂。

這幾天胃藥止痛藥輪番上陣，好不容易撐到一切結束，卻在啟程回嵐城的前一天出了問題。陸亭沂胃痛難止，十幾度的天氣里一身一身出冷汗，梁源不敢耽擱，當即開車帶他來了當?shù)乜h醫(yī)院。

但是人生地不熟，他掛號稍微費了些時間，再回來陸亭沂卻不見了。??

梁源站在原地環(huán)望四周，同時摸出手機，好在號碼撥通后幾秒，陸亭沂接了電話。

在不遠處的電梯口，這人靠著墻勉強站在垃圾桶旁邊，臉色蒼白，眼眶卻有些紅。梁源跟他時間久了，一眼就知道他這種狀態(tài)是吐過了。

陸亭沂借著他的力量站穩(wěn)，平復了一下短促的呼吸才開口，“回程的機票改簽到后天吧。”

“好的，”梁源點頭，心中也很贊同，陸亭沂這個樣子，只是扶著他的手臂都能感覺到他在發(fā)抖，不休息一天恐怕還要出狀況，“陸總，號掛好了，我們去門診科室看一看。”

其實就是老毛病，神經性胃痛和胃潰瘍，這些年看遍了嵐城的好大夫，藥按醫(yī)囑用著，卻總也根治不了。其實更多是陸亭沂自己的問題，讓他三餐穩(wěn)定，他有時工作忙了累了也吃不下，勉強吃幾口又總是會吐；讓他保持穩(wěn)定良好的情緒，他倒是夠穩(wěn)定，只是像一潭沉寂的死水，平靜之下都是黯淡幽沉。

大夫開了消炎鎮(zhèn)痛的藥水，兩人又到輸液區(qū)去打點滴，半瓶藥下去，陸亭沂終于緩過來一些，有力氣把一直守在旁邊的梁源趕去吃早飯。

“我等會兒要見個人，你自由安排時間。”

梁源了解他，只好點頭離開。

陸亭沂點開微信，找到和霍勉的對話框，其實也只有他單方面發(fā)出的寥寥幾條無關緊要的信息而已。早在三年前，霍勉就不再回復他。

霍勉此時正心神不寧的坐在凳子上看徐行啃煎餅果子，前幾天小學運動會，他拉了同事美術老師也就是徐行這個倒霉蛋參加拔河比賽，狀態(tài)膠著時他一腳踩到了徐行的腳踝上，對方當即疼得五官皺成一團——他把人踩骨裂了。

作為始作俑者，霍勉這些天都任勞任怨給人送飯，不想今天卻遇到了陸亭沂。

——陸亭沂。

這么久以來直到今天，霍勉已經很難形容他對于陸亭沂究竟是一種怎樣的情感了。

他是真誠熱烈地喜歡過追求過這個人，也因對方若即若離的態(tài)度而迷惑苦惱過，甚至在三番五次的失望里也沒有退縮，直到被陸亭沂背刺，幾乎落得一無所有后大鬧一場，撂下狠話一走了之。

今天再相見，說不恨不怨是假的，可是看他一眼又覺得心里發(fā)酸。

霍勉鬼使神差的打開微信，點開被他設置信息免打擾的陸亭沂的頭像，驚奇的發(fā)現(xiàn)界面上方顯示著：對方正在輸入……

霍勉心臟怦怦直跳，手心有些汗?jié)瘛?/p>

仿佛有一個世紀那么長，陸亭沂的消息終于發(fā)了過來：

【我來出差，巧合遇到你。】

【你在醫(yī)院，是身體不舒服？】

霍勉的神經松了些，暗暗吐槽他幾個字要打這么久，還以為要編輯什么長篇大論教育自己。

【難得遇到，要不要見一面。】

手機又震動一下，霍勉盯著這句話，嘴角先是一揚，忽而又皺起眉頭按熄了屏幕。

徐行抬起頭，看他一臉又喜又恨的莫測臉色，忍不住問，“你咋了，表情看起來很變態(tài)。”

“吃你的吧，下午我有課，走了。”

??

——你說見就見？

霍勉邊走邊忿忿地想，什么都你說了算啊。反正你來都來了，什么時候見這次我說了算。

疑心陸亭沂會在醫(yī)院正門守株待兔，他刻意避開，走了東側的那個小出入口。

??陸亭沂剛拔了針頭，起身往左手邊走廊盡頭推拉門走去想透透風。深秋的風很涼，吹到臉上倒讓他昏沉的神智清醒了很多。

??霍勉沒有回復他。

??陸亭沂在口袋里摸索了片刻，忽然想到這是醫(yī)院，又松開了握著煙盒和打火機的手。

??身旁的門被打開，一個熟悉而高大的身影從里面走了出來，與陸亭沂迎面對上眼神的一刻倉惶的停了下來。

??“……你怎么……”霍勉震驚的望著陸亭沂，生生把后半句“知道在這兒堵我的”咽了回去。他想這么多年了，太邪門，陸亭沂算他真是一算一個準。

??陸亭沂輕輕笑了。清冷的眉眼笑起來時卻總是很溫柔。

??“找個地方坐一下吧，”陸亭沂溫聲道，“后天早上我就走了。”

??霍勉聞言臉色難看下來，他一言不發(fā)就要走，陸亭沂伸手拉住了他。

??“霍勉——”

??霍勉余光中瞥見陸亭沂的手，手指修長白皙，冰雕玉琢一般漂亮，與他這個人一樣，是難得的出挑好看。

??“郁董很記掛你。”陸亭沂又輕聲道。

??不提還好，一提霍勉火氣直冒，他將被陸亭沂握住的手臂狠狠一甩想要擺脫，卻不料堅硬的臂肘直直撞到陸亭沂脆弱的胃腹。

??陸亭沂當即悶哼一聲，幾乎要蹲下身去。

??霍勉盛怒之下也察覺自己碰到了陸亭沂，他回頭望過去，只見后者指尖都在發(fā)抖，卻無奈地笑道，“看來是沒生病，力氣還是大的很。”

??霍勉見他這副模樣心煩意亂，嘴卻不肯饒人，“你看起來倒是病懨懨的，看來給我媽賣命累的不輕！”

更新時間：2024-12-21 08:28:5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