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有些陰沉，醫院附近的路又總是堵堵停停，霍勉握著方向盤踩下剎車，臉色不耐地望著前車亮起的尾燈，余光瞥了一眼副駕氣定神閑的人。

陸亭沂不動聲色地打量著這輛車，察覺到霍勉的目光，坦然微笑道：“該洗車了?！?/p>

“嫌臟你就自己下車走！”霍勉沒好氣地頂回去，他這輛二手卡羅拉還是去年好不容易攢錢買的，想到當年自己還送過陸亭沂邁巴赫他都氣的腦殼疼。

“那輛車我沒用，在車庫放著也有按時保養?！标懲ひ收f。

霍勉想按喇叭的手一僵，這么多年了，陸亭沂還是這么可怕，仿佛在自己大腦里植入了什么芯片，所思所想都了如指掌。

他偏頭去看陸亭沂，對方眼睫漆黑面色素白，可能是最近休息的不好，眼下微微發青，唇色也有些淺，再從清瘦的下巴向下看，白皙的頸項隱入外套高高拉起的衣領中，整個人呈現出一種冷漠的漂亮。

陸亭沂沒有回避他的目光，問他，“太久沒見，是不記得我的樣子了，還是想我了。”

霍勉沒回答，跟著前車繼續駕駛，卻暗暗覺得有小簇火焰從喉嚨燒到耳朵，他又偷偷偏頭，望見陸亭沂的側臉和秀挺的鼻梁。

霍勉回想那些年，陸亭沂真是又溫柔又冷漠，有時還帶點暴力。上學時給他通宵補課講數學題分巧克力，察覺他有早戀傾向直接冷落他半個月沒說一句話急得他抓心撓肺，發現他不學好逃課去酒吧，陸亭沂毫不留情啪啪兩巴掌，劈頭蓋臉把他打蒙圈，薅著后脖頸將他拎出夜店，中途還哐哐兩腳踢開了垂涎于他相貌亂伸手的人。那是他第一次知道陸亭沂原來這么能打。

陸亭沂這個人，就是變態?；裘銇y七八糟地想。一個能說出“我是喜歡你，但現在沒想和你在一起”的人難道不變態嗎？??

?一直以來，陸亭沂就像巴普洛夫，用交替的溫柔和冷漠做狗糧和鈴聲，馴化出了一條給一個眼神就會流口水的狗。

而現在這條狗終于沖出了籠子。

霍勉三心二意將車開到了宿舍樓門口，他看一眼陸亭沂，冷臉指揮道，“你下車，學校不允許閑雜人等進入。我去找同事調一下課?！?/p>

陸亭沂順從的解了安全帶下去，自覺站到路旁等他。車牌識別后，霍勉一腳油門穿過了自動門。

也好，終于呼吸到新鮮空氣。陸亭沂咳嗽了幾聲，感到胸口不再那么憋悶。

他站在樹下環顧四周，這所學校遠離鬧市區，但校外馬路干凈平整，兩旁樹木連綿井然。此時秋風吹過，樹葉紛飛，卻顯得很清幽寧靜。

陸亭沂等了快二十分鐘，霍勉還沒有出現。他并不意外，只是覺得有些冷，頭有些昏沉，干脆在路沿石上坐下來。

天色更陰沉了，風也變得冷驟。雨點一顆顆密集地砸落下來。陸亭沂原本有些恍惚，冰冷的雨滴落到臉上又恢復了一些清明。

學校的后門四周并沒有可以避雨的地方。遠遠隔著門看了一眼不見人影的出入口，陸亭沂不禁苦笑，“真會磨人啊?！?/p>

很快他就笑不出來，可能是受冷的緣故，胃又開始隱隱作痛。他用力按了一會兒，還是疼得一頭冷汗。

霍勉停好車便快步往樓上走，上到五樓宿舍走廊，透過窗戶正可以望見大門外街道上陸亭沂的身影。直到這個時候，他才能定下心來仔仔細細地打量一下這個人。

三年的時光里，他瘦了一些，周身氣質也愈發沉靜清冷。但還是令人無法移開目光的好看。

霍勉從玻璃上看見自己的倒影，肩寬腿長，五官英挺，從來自己身材樣貌都是被稱贊的，但為什么站在比自己還低半頭的陸亭沂面前他就控制不了的局促不安。他急躁的的抓了抓頭發，恍然大悟一定是自己兩天沒洗頭。

他沖到洗手間手忙腳亂打開熱水淋濕頭發，洗發水的泡沫流進眼睛里，刺激的他流淚，衣領都浸濕了一圈。

——我為什么要著急。

霍勉忽然想到，自己似乎有些患得患失了。陸亭沂就該站在外面等到明天才對，他不是后天才走嗎。就讓他等。

于是他悠哉悠哉地將頭發沖干凈泡沫電熱風吹干，對著鏡子仔細觀察了一下自己的臉。

等他下樓，不緊不慢地走出大門，才發現外面在下星星點點的小雨。

陸亭沂坐在一棵樹下的路沿石。

聽到腳步聲，他轉過頭，終于看見霍勉黑沉著一張英俊的臉向他走來。

“你抽煙？”霍勉站定在他面前，居高臨下望著他。

陸亭沂抬頭看他，眼神似乎有些茫然。白皙的手指間夾著一支燃了大半的細煙，他仿佛聽到霍勉的話才意識到這件事，隨即將煙在地面上按熄。

“偶爾。”陸亭沂緩緩站起來，往旁邊走了幾步到垃圾桶扔了煙蒂。

霍勉大步向前走，低聲道，“高中的時候我才抽了一口你就讓我媽斷了我一個月零花錢?！?/p>

陸亭沂笑了，“我是讓你學點好的?！?/p>

兩人一前一后的走，一直走了有十多分鐘，霍勉忽然停下來，轉身沖陸亭沂喊，“能不能快點?！?/p>

最終他進了常去的一家咖啡館。?“兩杯咖啡不加糖?！被裘懵氏赛c了單。

陸亭沂這時也跟了進來在他對面坐下。

此時此刻，終于能夠在一個安靜舒適的環境里凝視彼此。

“你來這兒出差，我媽的業務都發展到這里了？該不會是你們暗戳戳來抓我？”

陸亭沂耐心向他解釋，“江城風景秀麗，生態旅游很有發展潛力，這幾年交通設施逐步完善，ZF在面向企業招商引資，郁董有意向。”又誠實補充道，“不是為了你。”

霍勉聽到最后氣的想笑。

“我們談的還不錯，等回去我做好策劃書會在這邊正式立項，你感興趣的話，可以參與進來?！?/p>

“我在這兒當老師挺好的，”霍勉嘗了口咖啡，“你們的破事兒別來煩我，你那么厲害能掐會算的，再說了，不是還有我大哥嘛?！?/p>

陸亭沂輕輕攪動著咖啡，“霍止的側重點不在這個項目。”

霍勉欲言又止，過了片刻還是問道，“如果立項，這邊你會來負責？”

“不一定，”陸亭沂回答，“看公司安排。”

“你希望我來嗎？”他抬眸望向霍勉。

霍勉臉色變了幾變，低聲道，“你愛來不來?！?/p>

“應該不是我來了。”陸亭沂忽然偏頭咳了幾下。

霍勉見他自始至終沒喝過一口咖啡，嘲諷道，“怎么，小縣城的咖啡入不了你陸總的口？”

陸亭沂無視他的挑釁，咳得眼眶濕潤，“我有個問題?！?/p>

霍勉收斂了調笑的表情，下意識地凝神屏息去聽，他沒發現自己此刻像是一個乖巧專心的等待被老師提問的小學生。

他會問什么？霍勉飄飄忽忽的想，陸亭沂是不是會問：

??“你還喜歡我嗎？”

?? “你想我嗎？”

??“我現在想和你在一起，你愿意嗎？”

——如果他這樣問，我該怎么回答？

不過是幾秒鐘，霍勉的腦海里刮起了一陣風暴。

“你有教師資格證嗎？考了編制？”陸亭沂清清冷冷的聲音如同一支寒箭穿透朦朧云靄。

滔天巨浪驟然褪去，四野如死般寂靜。

霍勉愣住好久，一臉問號的看著陸亭沂，不懂他在這種久別重逢面對舊愛（勉強是）的酸澀氛圍下是怎么問出這種問題。

陸亭沂很是認真地接著詢問，冷靜的仿佛是在面試員工，“你教什么科目？”

“……體育，代課老師。”良久沉默后，霍勉死氣沉沉的回答。

這時候霍勉的手機響起來，是徐行。

“醫生讓我明天就可以回去了，你來接我啊。”徐行的聲音很是雀躍。

霍勉察覺到對面陸亭沂的眉心一動，忽然起了壞心眼，他笑了一下，柔聲回復徐行，“好的阿行，那你等我，我帶你喜歡的烤肉飯。”

他掛了電話，意味不明地看著陸亭沂，語焉不詳地笑道，“他是美術老師。”

“你有交往對象了？”陸亭沂目色如冷月。

“嗯～？”霍勉壞笑著，并不正面回答，又低頭捧著手機在微信上啪啪打字發信息。

陸亭沂端起杯子，咖啡喝了一半，如夢初醒般放回到桌面。

霍勉還在微信聊天，陸亭沂靜靜看了他一會兒，失神之下喝的幾口冷咖啡對他的身體狀況雪上加霜。胃漸漸疼得坐不住，陸亭沂掐了會兒虎口，才開口道，“我先走了?！?/p>

霍勉終于抬頭看他。

陸亭沂已經走到了門口，他回過頭看向霍勉，說，“霍勉，從你出走到現在，三年半了?！?/p>

再有一年半，就五年了。

霍勉不知是不是自己的幻覺，他看到陸亭沂的眼睛里似乎彌漫著一層薄薄的郁色。

更新時間：2024-12-21 08:28:5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