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氏印行借此再次名聲大噪，沈闊也直接將我立為二東家。又有一日，
見市集有一處熱鬧非凡，我便也擠進去看。原來是有人在表演「蓮花落」，
也就是乞討賣藝的一種。我仔細觀察他們手中拿的竹板，鬼點子又冒了出來。
典型的賺得錢多了，沒有靈感就炒冷飯。我們九個女子到林子里砍竹子，回來晾曬。
沈闊已經完全信任我，連看都不看就給我們每人補貼了幾分工錢。
于是我們興致勃勃地開始刻竹簡，然后編聯成冊。「這不就是以前的簡牘嗎？」一女子發(fā)問。
「二東家肯定有她的道理。」不久后，整個封城都知道沈闊當了官，任秘文館校勘。
他得意洋洋地丟來一本自己所著的書，叫我們用新形式傳印。我欣然答應了。過了幾日，
沈闊的《沈括自傳》就在街頭成冊售賣。不少女眷遣人來買，然后又通通退了回來。
實在出人意料。「你是不是飄了？」沈闊把竹簡砸到院子里，姑娘們都嚇了一跳。「怎么了？
」「你要復興竹簡，我沒意見，但你不能把我的名字給寫錯啊！」「我把名字寫錯了？」
我拿起來一看，刻的是「沈括」二字沒錯啊。「我的‘闊’是‘海闊憑魚躍’的‘闊’。」
原來如此，一切都說得通了。怪不得他根本不知《夢溪筆談》，也不認識畢昇。
我們只得重新刻好名字然后把竹片換上。就算再有收藏價值，再次售賣時也大不如前了。
這一次炒冷飯以我倒貼工錢而告終。04因為木活字每一次印刷都需要重新排版，耗時耗力。
那幾盤子木活字就被拿去排印一些需求量不大的書冊去了。我們女工因此也就閑了下來。
當然，我這個老本吃盡的二東家也名落孫山。但不久之后，沈氏印行居然被國子監(jiān)承包了去。
沈闊說，這件事原是和我們女刻工無關的。但如今國子監(jiān)印書量大，我們又閑著，
理應幫忙刻些經史子集。我一邊刻，一邊想。【現在印行算不算國企？也算是找到鐵飯碗了。
】每個月中，管事都要來我這拉印好的書送進國子監(jiān)去。可偏偏這月他母親生了重病，
告假了。此事就丟給我這個名存實亡的二東家干。我駕著馬車到門口，結果被侍衛(wèi)攔下，
差點就和我舞刀弄槍了。于是我趕緊表明來意，對方叫我從另外一個門進去，
不能耽誤監(jiān)生上課。我正欲走，一男子叫住了我。「姑娘可是刁家刁碧玉小姐？」「正是。」
侍衛(wèi)們見到他，都低下頭喊了聲「祭酒」。這應該算是我見到的第一個真正的官場大領導。
我趕緊下車，恭恭敬敬地行了個禮。他卻說不必拘泥，幫我牽著馬走到后院去了。
書籍都理好之后，我正打算走。他道：「沒想到你一個女子竟然會這些。」
「只要有人肯傳授技藝知識，女子自然也能同男子并肩而行。」「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笑了，說：「草民粗俗不知禮數，還望祭酒勿怪。」沒想到隔了幾天，
街巷中就傳出了國子監(jiān)要招收女監(jiān)生的傳言。【莫非，是被我那日的言語刺激到了？
】這天到印行，我們女刻院被上了鎖。姑娘們都站在外面，表情十分擔憂。我去敲沈闊的門，
沒想到他連見我一面都不愿。隔著門說了句「刁大人這尊大佛我們這小印行可不敢收」，
就叫我們走。【什么刁大人？】后來一打聽我才知道，昨日是圣上到國子監(jiān)講學的日子。
祭酒應該是提了招女監(jiān)生的事，順帶報告了一下我的「豐功偉績」。
然后坊市里就傳出了我要當任國子監(jiān)女祭酒的事。實在冤枉，六藝我是一竅不通，
怎么可能配當女祭酒。況且這種事情，哪有這樣簡單。管事的也是擔心我真的得任祭酒，
立馬給我和姑娘們結了工錢。還好我早有打算，把物色好的鋪面租了下來。
終于有時間和精力圓了我來此的夢。半月后，第一家刁家書鋪在封城北門開業(yè)。
借著之前的名氣，書鋪也有些客流量。偶爾看到印行的管事駕車路過，我每次都要咒罵幾句。
【還我媽生鐵飯碗。】說快也不快，女監(jiān)生就在下月開始招生考試。八個姑娘現在識了些字，
讀了些著作，便立志要參加考試。好幾個下了個工還自請留在書鋪里看書，
頗有種蓄勢待發(fā)的感覺。「掌柜的，若我當了監(jiān)生，必不會忘了您。」「就是，
我們只是去試試，并非跳槽。」我只覺得她們好可愛。為了大家的光明前途，
我又請了一位先生在書鋪里給他們講學。但終是個固執(zhí)己見的老學究，見學生都是女子，
講學十分敷衍。我不得不親自上任，卻也無法全然解惑。「掌柜的，這句‘長惡不悛，
從自及也’是什么意思？」【長得太丑了，要從自己的身上找原因？】我抿著唇，
不敢把自己無厘頭的翻譯講出來。正愁著，鋪子里便來了貴客。「是說，
一個人如果長時間的作惡，且不知悔改，終將自食惡果。」祭酒李叢不知什么時候進了門，
若有所思地在鋪子里環(huán)視一周。我驚喜道：「大人，你怎么來了。」姑娘們紛紛行禮，
然后自覺識趣地退到后院去了。「你們在準備考試？」我不好意思地點點頭。
「這次招女監(jiān)生的考試會簡單些。」他搶先我一步開口，「并非是看不起女子。」我「噗嗤」
一聲笑了出來，示意他繼續(xù)講下去。「一直以來女子都不能入學，
但自公開招收女監(jiān)生一事后，全大奚女子們的滿腔赤忱如烈火過境，
為了讓更多的女子得以入學，才出于考慮做此決定。」終于遇到一個好人。
我故意擺出高高在上地姿態(tài)問：「那我問大人，入學之后，男女監(jiān)生的講師可有不同？」
「師資自然一致。」我滿意地點點頭，借機問道：「大人可有認識的老師，
對女子與對男子的態(tài)度無異的那種？」「不知刁姑娘可看得上我？」05誰敢相信，
大奚國子監(jiān)的祭酒如今在我書鋪里講學。自他身著紅衣踏進門起，
光臨我刁氏書鋪的人更多了。大家席地而坐，祭酒口若懸河，直至月出而息。
我在旁邊如同婢女伺候娘娘，端茶倒水，拍蠅捉蟲。
連不小心碰到了書架發(fā)出聲音都要愧疚地低頭抱歉。離入學考試不足一月時，
大家留堂的時間越來越晚。我也在側幫忙添置燭火，有時候一守便是一夜。「會有效果嗎？」
我朝著明月許愿，祈禱我的姑娘們都能入學。轉過身時，卻不想祭酒在我身后，夜黑風高，
屬實嚇我一跳。他像是知道我的不安，安慰我道：「姑娘們進步很大。」「多謝大人。」
離得太近了，總覺得氣氛很怪，我只能盯著自己的腳尖看。「刁姑娘怎么不進來聽聽，
是覺得李某講得不夠好？」我也是聽過的，實在羞得不行。祭酒開堂的前兩節(jié)，
他就把我過去誤解且誤傳的經典句子重新更正了一遍。姑娘們聽了正確的意思，
時不時轉過頭看我，難免不笑出聲。我只好說：「人各有志，有的人生來就不是讀書的料。」
他也不為難我，只說有空可以來聽。入學考試的前十天，祭酒為避嫌不再過來了。
姑娘們有了自我學習的能力，也不再依賴于他。我拿了一袋銀子給他，就當做是講學的費用。
「哦？是有錢拿的嗎？」他顛了一顛，然后取了其中一塊。「這……怎么能夠？」「足矣。」
到了考學的前一天，姑娘們焦躁得不行。我便領她們去孔廟里祈愿、過狀元橋。「我怕。」
「怕什么？又不是考不上就要砍頭。」「就是，考完了我還要繼續(xù)給掌柜的打工呢。」
今夜恐是難眠，我便提前買了安神香，哄她們早早睡去。第二日，
等我拿著粽子想著給她們頂一頂時，一群人已經前去考場了。還是算有良心的，
在桌上給我留了一張酒樓的請?zhí)Ｏ胫呛涂婆e一樣要考個幾天，沒想到她們傍晚便回來了。
既然考完了，我也便不再過問關于考學的事情，被簇擁著就去了歡客樓。沒想到，
里面已坐了一人。「大人怎么也在這里？」「姑娘們請的。」本來想著今天要痛飲一番，
可惜有外人在，難免放不開。說是這樣說，聊到興起時，還是忍不住多喝了幾杯。
「少喝點吧。」祭酒在旁邊勸我。我撓撓耳朵，不滿地將頭扭到一邊。
姑娘們倒是知道節(jié)制的道理，就我一人喝得酩酊大醉。抱著她們又哭又笑，
非要她們挨個答應給我養(yǎng)老送終才作罷。此時煙花炸現，我卻沒心思欣賞。鬧得累了，
我就吵著要回家。「這……」姑娘們有些抱歉地看著祭酒。「無事，先送她回去吧。」
「干嘛？我回家還要看他臉色？」說完我非要表演走直線到家她們趕緊過來護著我，
匆匆忙忙地和祭酒告了別。06第二日，我醒來時姑娘們已經各司其職開始工作了。
我咳咳了幾聲，居然無人回應。想著成績也沒這么快出來啊，怎么個個愁容滿面的。
于是我拉著年紀最小的蘇束問：「小束束，你們怎么了？」蘇束搖搖頭，重重地「哎」
了一聲。這一聲，喚起了其他七個姑娘轉過頭對我的深深嘆息。
【難不成昨日我講什么胡話了？】想不起來一點，只能心虛地逃到后院去了。過了七日，
成績出來了。姑娘們沒一個敢去看，全都躺在床上一蹶不振。
我當然要把她們全都拉起來去看。要是考得好，我身邊沒人慶祝怎么行？若是考得不好，
等我回來，面對一個兩個眨著的期待的眼睛，我又怎么委婉地公布呢？這種極具壓力的事情，
還是要大家一起去承擔。好說歹說，才將她們挨個拉起來。只是走到門口，
書鋪就被官府的人包圍了。「有人舉報刁氏書鋪的女工在國子監(jiān)入學考中作弊，
請跟我們走一趟。」我自然不相信自己的姑娘們會作弊。一行九個人，個個挺直了腰，
毫不心虛地邁進衙門。在公堂旁邊站著的，是表情同樣無畏的祭酒李叢。見我們來了，
朝我們點了點頭。那幾個衙役朝我們膝蓋后面狠狠踢了一腳，致使我們全部跪在地上。
我們雖然腿腳不行，但手上力氣很足。站起來轉過去，挨個賜給他們了一巴掌。
眼看就要打起來，縣令拍了一掌示意安靜。許是祭酒在側，他也不好為難我們，
便叫我們站成一排。「你們可知罪？」「什么罪？若是徇私舞弊之罪，我刁氏書鋪不認。」
縣令朝后面使了個眼神，一女子畏畏縮縮地走上前來。我見過她，以前來鋪子里聽過幾節(jié)課。
「張棋，你來說吧。」「刁氏書鋪八個女子原本只是書院刻工，此次考試卻皆在榜上，
實在難以置信。」姑娘們早就按耐不住了，歡呼起來。「什么？」「我們都考上了？」
「你說的是真的？」我們在堂中相擁，顧不得其他雜人雜事。縣令拍了驚堂木。
張棋繼續(xù)道：「那日，我親眼見到刁氏書鋪掌柜的刁碧玉拿著一袋銀錢遞給祭酒，
更新時間：2025-01-06 01:39: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