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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發(fā)表時間: 2025-01-06 08:14:04

身有殘疾的人脾氣大多不好,這是因為他們嘗到了無能為力的滋味,那種感覺太痛苦了。

這話是小時候傅瀾月隔壁院子的劉大娘告訴她的,劉大娘有個難伺候的老相公,早些年砍柴時不慎從山上跌了下來,摔斷了雙腿,從此再也站不起來,成了個殘廢。

沒了男人下地干活,劉大娘和她相公連個孩子也沒有,兩人家里近親死光了,遠親不來往,連個幫襯的人也沒有,一夜之間家里的經(jīng)濟來源幾乎斷干凈了。

劉大娘只好扛起養(yǎng)家糊口的擔(dān)子,白日里繡點花樣,晚上編竹筐,還要抽出空來伺候她的殘疾夫君。

她相公自腿斷之后就一蹶不振了,日日尋死,傅瀾月在隔壁聽見的,不是男人的破口大罵,就是女人哭求著他不要尋死。

那時她的眼睛還看得見,還是個健康完好的人。

劉大娘她相公腿沒斷的時候,很勤勞肯干,還很是心靈手巧。

每每砍柴,或是在田里碰到年幼的傅瀾月,就隨手折幾根草幾朵花,不一會兒就變出個小狗小兔子的,遞給傅瀾月玩兒。

那時傅瀾月不能理解他為什么變成了這個樣子,幾乎不像是同一個人。

一跌之后,那個開朗勤懇,溫和寬厚的劉大伯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瘋子。

后來傅瀾月的雙眼盲了,也加入了“殘疾人”這一隊列,總會想起幼時隔壁院子的哭喊。

傅瀾月心想,她這輩子絕對不要成為劉大伯那樣的人。

再后來,折了謝望松寶劍的那一次,她那遲來了許多年的怨懟終于涌上心頭。

憑什么就她眼盲呢?

世上健康之人千千萬,多她一個不多,怎么偏偏她就這么不幸呢?

面對遍地瘡痍而無能為力所帶來的巨大痛苦化為一把把尖刀扎在傅瀾月身上、心里,幾乎要將她整個人從內(nèi)到外都劃了開。

所幸她幼時受到一人的諄諄教誨,才沒讓她走上劉大伯的老路。

在痛苦了許久之后,她走了出來,依舊是灑脫、自由,依舊是不拘小節(jié)、心有天地寬,依舊是銘雪峰可靠沉穩(wěn)的小師姐。

她依舊是師尊和門派內(nèi)長輩們所說的“桀驁不馴”。

只是面對這個幾乎算是啟發(fā)了她對自身不足的憤恨的三師兄,傅瀾月始終無法寬容而待。

或許真的是因為他那時扔下傅瀾月一個人吧。

謝望松把手收回去,才反應(yīng)過來傅瀾月是在嚇唬他,一時覺得自己怕成這樣簡直丟了他身為師兄的面子。

他冷哼道:“這就是你對待師兄的態(tài)度?”

“三師兄難道沒聽說?”傅瀾月道,“師妹我恐怕不日就會離開玄衍,往后你我再無瓜葛。既然往后無緣,至于師兄妹一說,自然也就是空談。”

“離開?”謝望松一愣,他一回門派就跑來這兒了,哪里來的機會去聽那些傳聞,只下意識覺得傅瀾月又是在唬他,“你又搞什么把戲。你以為你很重要嗎?多少人巴不得你離開!省得你天天在我面前晃,礙眼!”

“怎么,你現(xiàn)在腳下這塊地難道不是我的雪梅庭?”傅瀾月語帶嘲諷。

向來是和李訓(xùn)之流混久了,傅瀾月冷嘲熱諷的本事登峰造極出神入化,相比之下,謝望松簡直就像三歲小孩一般,讓人只覺可笑。

“看你這模樣,一路晝夜兼程,恐怕連自己的洞府都還沒來得及回吧?第一時間就跑來我這兒……你說我倆到底是誰上趕著博關(guān)注?三師兄,你別是暗戀師妹我吧?”

謝望松聞言兩眼一瞪,一副被侮辱到的樣子,臉色迅速沉了下來。

他剛要開口辯駁,傅瀾月卻倦了,打斷道:“你有這個工夫天天盯著我,不如多練幾個時辰的劍——四師姐回來了,這事兒你應(yīng)該知道。這么久不見,你難道不想念?”

早在數(shù)月前,夏清露回玄衍的第一天,遠在北齊的謝望松就接到了來自玄衍的消息,只是當(dāng)時礙于正在北齊五泰論道,這才沒有立刻動身返程。

時日一久,謝望松被擾亂的心思再次沉了下來,故人未死的激動慢慢褪去。

而他方才一路走來又沒碰見他那活潑可愛的清露師妹,這才一時沒能想得起來。

經(jīng)傅瀾月一點,他記憶涌上心頭,當(dāng)即抬腿出了雪梅庭的大門。

走出十?dāng)?shù)丈,謝望松越走越覺得不對,逐漸慢下腳步,猛然回頭。

他清露師妹不是說去中元祀了么!

結(jié)果回頭再奔至雪梅庭,就發(fā)現(xiàn)正殿的大門已經(jīng)被人從內(nèi)部上了鎖,整個雪梅庭被包裹在一層結(jié)界之中。

這鎮(zhèn)門結(jié)界是銘雪峰主設(shè)下的。每座峰上的重要建筑,如講經(jīng)堂、藏書閣、居所樓閣之類,都需由峰主設(shè)下保護結(jié)界,以防止某天哪處出了問題,牽連到其他地方

——這條規(guī)矩是在霽云峰一個弟子煉器時失手將居所炸了,而后引發(fā)連鎖反應(yīng)炸平了半個山頭之后定下的。

像弟子居所這類私人空間,結(jié)界的開關(guān)權(quán)限會被授予建筑主人。

傅瀾月正把手從梅樹上拿下來,烏褐勁瘦的樹干上浮現(xiàn)出一個金色的銘文。

原來雪梅庭的結(jié)界激活處隱藏在正殿中央的這棵老梅樹上。

她忽略了殿外謝望松幼稚的罵喊,起身舒展舒展四肢,提起劍往后院走去。

她一直都夠努力。

過去數(shù)十年,每日早旁人一個時辰起來練劍,晚旁人一個時辰歇息,早已經(jīng)成了她的習(xí)慣。

后來修為漸長,所需的睡眠時長也漸漸縮短,在后院一練就是一個整夜,這都是常有的事。

奈何劍法在心中一日比一日純熟,步調(diào)一回比一回流暢,她的境界始終卡著不動,就像接觸不良一般,始終沒能正常連上修仙這條線。

劍法再出色,意識動得再快,在絕對的境界壓制面前,仍舊是沒有任何反抗能力。

傅瀾月想,倘若她那時沒有北上,沒有碰見凈無仙尊和他的露兒徒弟,沒有在夏清露朝她伸出手時,想也不想地搭了上去。

今年她四十四歲,早該嫁了人,或許還生了幾個孩子,膝下兒孫滿堂,或許家境并不富裕,每年還要為生計發(fā)愁,日日為了一點雞毛蒜皮和家里人吵來吵去。

也可能沒嫁人,就沖她這雙盲了的眼睛和討人厭的性格,這個可能性要更大些。

那她大概會選擇還是待在京郊那個小鎮(zhèn)上,也做個教書先生,讓那群小兔崽子們天天早起扯著嗓子背書,把那點酸文腐儒的文章一代代地傳下去。

庸俗、平凡、碌碌無為。

而她上了山,入了玄門,窺探到了天地間的大道,有了一劍斬山破水的能力,站到了凡人一生無法企及的高度,見識過不計其數(shù)的奇珍異寶,萬象變幻。

在無知中幸福,還是在清醒中痛苦?

傅瀾月如今仍不知如何抉擇。

更新時間:2025-01-06 08:14: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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