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中，安然直奔正房而去。

眼下已到正午，屋內陽光很足， 鄒母正背靠在床頭，百無聊賴望著地上的光亮發呆。

自從安父去世后，她的身子便一日不如一日，整日萎頓在屋子里，很少到外面走動。

見安然進來，她的臉上才浮現出一抹笑意，伸出自己瘦弱的手臂。

“阿然回來啦。”

安然也伸出手，快步走到床榻前，輕伏在鄒母身前，原本面對孫修元的氣勢蕩然無存，此刻只覺胸口滿是委屈，頓時濕了眼角。

“母親～”她拖著長音悶悶叫了一聲。

鄒母抬手，一下一下輕撫過安然的頭頂，瘦削的臉頰帶著些病態的蒼白，緩聲問道“早上出門還高興得什么似的，怎得這會兒反倒哭起來了？”

安然抬起頭，頹喪道，“母親，孫家言而無信，眼看婚期將至，他們家卻要女兒進門改做妾，他們欺人太甚，女兒不依，咱們還是把這婚退了吧！”

聞言，鄒母神情微怔，顯然有些難以相信，在她印象里，孫家的家風向來不錯，孫父同安然的父親還是同窗，婚事也定下多年，怎會突然變卦？

不禁皺起一張臉，“孫家為何會如此？”

“母親莫要聽小妹胡說。”

還未等安然回答，就見她大嫂王秋畫正從門外扭著腰身進來。

平日里，這王氏就是事多的主，大哥秉性憨直，貫會聽她唆擺，剛才聽她那話的意思，似乎是知道內情。

安然便也沒給王氏好臉色，直接扭過頭去，看向別處。

王氏不以為意，攏了攏鬢邊發髻，緩步走到床邊，向鄒母福了福身，才開口道“人家孫秀才一表人才，大好的前程在后面，還親口許諾你嫁過去是平妻，不分大小，你怎得跟母親說是讓你做妾呢！”

果然！

安然騰地站起身，尖聲道“平妻？哪里有什么平妻，不過是明面上說的好聽！說到底就是個妾！嫂嫂如此說，豈不是揣著明白裝糊涂？”

倏地，安然瞇起眼睛，質問道“難不成，嫂嫂是收了孫家什么好處，才要如此替孫家說話？”

聞言，王氏心底咯噔一下，眼珠轉動，立時捏著帕子掩面低泣起來，“哎呦～天地良心，小妹怎能如此猜度我，我一介粗鄙婦人，哪里懂得那么許多，不過是覺得以孫秀才的學識能耐，將來指不定就飛黃騰達了。你過去既不用受管家之累，只管呼奴喚婢，吃香喝辣，這樣的福分，恐怕是別人求都求不來的呀！”

“再說，沒了這門親事，就咱家如今的門第，只怕再尋不得這樣的好人家了！難道小妹要嫁老鰥夫不成？我也是想提醒小妹，別一時用氣才是。”

她說完象征性地拿帕子沾了沾干澀的眼角，又朝鄒母看去，尋求認同道，“母親，您說是不是這么個理？”

鄒母向來是個性子軟的，丈夫在世時，她依附丈夫，如今兒子當家，定然是要聽兒子的，只是她那兒子也隨了她的性子，里外全聽媳婦的。

故而她一向不會出言反對王氏。

這會兒，鄒母只略加思索，便點頭贊同道“阿然，你嫂子說得也不無道理，不然你再好好想想？”

“母親～”安然眼角泛起瑩瑩淚光，哽咽著道，“女兒不在意現在能否吃香喝辣，只要夫妻一心，有手有腳，總能把日子過起來，若是做了人家的妾，便是一輩子的奴婢。您忍心看著女兒永遠抬不起頭嗎？”

“傻孩子，你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我怎么忍心。只是～只是～”鄒母一把將安然攏在懷里，眼角已經沁出淚花。

半晌才瞥了眼直直盯著自己的王氏，鄒母咬咬牙，似是下了很大決心，才說道“你若真不愿，明日我便讓你大哥拿著婚書去孫家退親去！找不得好人家，咱們便不嫁！”

王氏一聽，立時變了臉色。

先不說孫家答應多一半的聘禮她得不到，私下里給了她的好處，還要盡數退回去，不僅如此，家里已經有個老的要伺候，還要白養一輩子小姑子，這她哪里肯干。

再者，陽谷縣這么個鳥不拉屎的地方，出個秀才，便已經是了不得的存在，這孫秀才如今還跟縣丞家有了姻親關系，地位高的不是一星半點。若今年秋闈再中個舉人，以后再想攀關系可就難了。

她眼珠轉了轉，愁容滿面哀怨道“母親說的輕巧，哪有姑娘一輩子不嫁人，在家當老姑娘的？那可是要被人當一輩子茶余飯后的談資。”

“再說，母親您是不當家，不知養這一大家子的艱難。您兒子一天早出晚歸，也見不到幾個錢，我一個婦人在家照顧您，還帶著兩個孩子，一家人節衣縮食，才將將把日子過下去。您光知道心疼小妹，怎么就不知道可憐可憐您兒子和孫子孫女呢？”

說完，她又掩面委屈地抹起眼淚來。

鄒母已經很久不管家，只見兒子天天起早貪黑，兒媳又常常抱怨日子艱難，她便也覺得如此。這會兒，大兒媳這樣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她又為難起來。

“這……”

她皺起眉頭，看向安然，一副欲言又止。

身為女兒，安然怎會不知自己母親處境艱難，鄒母一向性子軟，也不善經營，如今只有仰仗兒子兒媳鼻息過活。

若一味偏袒她，當面與嫂嫂難堪，日后恐遭刁難。

想到這，她輕輕拍拍鄒母的手背，以示安撫。

她就不信，人一輩子那么長，怎么就遇不見合適的人，只是早晚的問題。

想到這，安然站起身，緩了緩情緒，笑道“嫂嫂放心，我不是那沒有分寸不懂事之人，我會想辦法賺些錢貼補家用，以后即便真成了老姑娘，也絕不會賴在家里，拖累你和大哥。”

安然說的話嚴絲合縫，把王氏堵得啞口無言。氣得王氏干瞪著一雙眼睛，心里又一時想不出什么合適的理由再阻止退婚。

靜默片刻才找補道，“瞧小妹說的，嫂嫂還真能眼瞅著你成老姑子？孫家不成，我幫你再相看其他人家便是，何必把話說得那么絕對。小妹這么說，不是成心打我和你兄長的臉嗎？”

安然心中冷笑，王氏心里打的什么主意，她清楚得很，但這世上，身為女子本就艱難，若再無依仗，更是命比草賤，任誰都可以欺凌。

她必須努力維持面上的和諧，直到找到屬于自己的出路。

便改口贊同道“嫂嫂說的極是，是安然不懂事了。只是眼前與孫家的婚期將至，還是先把婚事退掉，才最要緊。”

更新時間：2025-01-07 09:29:3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