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漸深,燈光璀璨,明月懸空,河岸兩側聚集著來自四面八方的人群,河面上漂浮著無數的蓮花燈,宛如點點繁星落入人間。
處處充斥著甜蜜的笑聲和濃情的呼喚,伴隨著淡淡的花香和煙火氣息。此時,離遙孤身一人穿過燈火闌珊,緩緩前行。成雙成對的有情人與她擦肩而過,嬉笑聲逐漸消失在身后,她的身影與這歡樂的氛圍格格不入,卻并不顯寂寥。她仿佛一直這樣,獨自堅定地走在自己追尋的道路上,無需任何人陪伴。
一道黑影擋在離遙身前,她抬頭望去,正是江無痕。
江無痕手持一盞可愛的兔子燈,靜靜注視著她。離遙并未詢問他出現在此的原因,只是簡單的問道,“什么時候來的?”
他乖巧回答,“從你們比試開始。”
離遙繞開他繼續前行,江無痕則緊隨其后,保持著一個適當的距離。
離遙疑惑問,“你跟著我做什么?”
江無痕趕忙回答,“我和公主走散了,能不能和你一起游玩?”
離遙回答,“我要回去了。”
江無痕隨即提議,“那我和你一起回府吧!正好也有些累了。”
“......”離遙故意說,“那我還是去街道多逛一會吧。”
江無痕羞惱地追上離遙,嗔怪道,“離遙!你就知道欺負我!”
離遙嘴角上揚,想起自己身體異常的狀況,笑容逐漸變淡,不再搭理他。
雖然他的嫌疑很小,但沒有完全排除。
江無痕敏銳地察覺到離遙的情緒變化,但不明原因。他忍不住懷疑是不是自己說錯了什么話,于是遞過手中精巧的兔子燈,試圖彌補,“這個你喜歡嗎?送給你!”
那兔子燈雖十分精美,但離遙只是瞥了一眼,并未理睬。
江無痕嘆了口氣,小聲嘟囔,“怎么又開始冰山臉......”他的目光不經意落在離遙沁出血跡的左臂,他驚訝急切地喚住她,“你受傷了?!”
他攔住離遙,小心翼翼地托起她的手臂,眼中流露出關切之意,“怎么會這樣?竟有人能傷你......”他環顧周圍,“這附近有一家醫館,我帶你過去醫治!”
離遙甩開他的手,“為什么?”
江無痕楞楞地看著她,“什么為什么......你受傷了啊......”
離遙的眼中透出深深的冷漠,話語如寒冬中的凜風般刺痛人心,“為什么接近我?為什么對我如此善待?除了劍術,我沒有別的可以教你。”
面對她突如其來的發難,江無痕有些疑惑,“我沒有想在你這里得到什么啊……”
離遙一副了然的模樣,“不求回報?那便是有所圖謀更大之物。”
“為什么會這么想?我們之間,不是朋友嗎?”江無痕眼中透露著迷茫。
然而他得到的卻是一雙充滿憐憫又帶有些許嘲諷的眼眸,“你我的身份適合交心嗎?看來你兄長還是將你保護得太過周全。”
她的話語似乎在嘲笑他的天真。
可是、可是,難道做些殺人的任務,就要斬斷所有情感與愛意嗎?和尚都尚且能還俗呢!她憑什么可以這樣輕易地斷言!
江無痕心中既受傷又憤怒,“好,那就算是我自作多情吧。”他眼中透露出決絕,說完,大步離去,衣袖翻飛。
那盞兔子燈漸行漸遠,離遙身側重新被黑暗包圍。她對江無痕的離去無動于衷,毫無留戀地繼續前行,心中仔細揣摩著江無痕被激怒時的神情動作和話語,逐一分析。
毫無破綻。
是當真清白,還是演技高超?
離遙更傾向前者。
原本她并不想這么快與江無痕撕破臉,但她迫切希望查明暗中下手之人,這一試探是有必要的。
離遙回想起江無痕凝望她時眼中若有若無的崇拜與青睞交織,還有方才看見她的血跡后緊擰的眉宇,濕潤的眼眸。離遙對情愛無甚執念,但能領會其中含義。
思及此事,她只覺可笑。與江無痕相識不及半載,除了日常練劍便沒有其他接觸,這也能滋生出莫名的情愫?如此隨意,如此輕浮,她只覺得廉價。
師姐,竟然為了這樣廉價的感情失去生命?
離遙再次走到燈火闌珊的岸邊,這里聚集著幾對年輕男女嬉戲玩鬧。
她很久沒有純粹地只想起師姐了,忙于對付白家的空隙,偶爾會回想起師姐憔悴消瘦的面容。
當初剛下山之時,每每想起害她的罪魁禍首,離遙就控制不住殺氣四溢。現在長進許多,即使面對白承簡也能平靜地交談。
她買了一盞蓮花燈,走到岸邊蹲下,思索寫下什么愿望。
殺人償命?無需祈求也會實現。
榮華富貴?天下第一?
都被離遙否定了。
那就——她勾唇,提筆寫上四個大字,遂將花燈飄于水面之上。
——從心所欲。
旁邊傳來一陣竊竊私語,一對男女蹲在她身側放燈,男人用眼神不斷偷覷離遙,自以為小聲地說著什么,女子搖頭,示意他不要背后議論,然而那男人不以為意,仍喋喋不休。
一個人放燈又如何?與他何干?
離遙不在乎他人評價,只是那黏膩的目光令她厭惡。她起身,同時一塊小石頭用力擊中男人的頭部,男人痛叫一聲,失去平衡倒頭直直砸入河中,濺起一大片水花。
離遙保持目不斜視的姿態離去。
然而沒走多遠,她又停下腳步,看向前方不遠處提著兔子燈的人。
江無痕身姿挺拔,佇立在燈火半明半滅處,臉上籠罩著一層陰影,看不清神色。周圍的一切聲音似乎都消失了,只留下他靜默回望的身影,眼神孤寂又顯得楚楚可憐。
離遙沒想到他還會折返。
江無痕走近,躊躇著將藥膏遞出,“涂這個吧......傷口會愈合地更快。”
離遙沒有伸手,淡漠地注視他。
江無痕低下頭躲避著離遙探究的目光,竭力維護自己僅存的尊嚴,不愿輕易示弱。像一只失去威脅仍張牙舞爪虛張聲勢的小獅子。
她手指微微蜷縮,思索,再次拒絕的話……
應該接受的,對吧?
離遙淡淡一笑,在江無痕略顯期待的眼神中抬起左手,輕輕整理自己飄動的發絲。
“如果我不收下,會傷害到你嗎?”不等他回答,離遙繼續道,“我沒有照顧別人心情的習慣。趁早認清這一點,對你對我都是件好事。”
她最后撂下一句,“習劍就到此為止,以后無事不必再相見。”
第二日清晨,離遙和平時一樣的時辰醒來,今日不必再去花園練劍,她洗漱的動作放緩許多。
推開窗,雨聲淅瀝入耳,窗外暴雨如注,瞬間浸濕了視線。
這時,宇文酌敲了敲門,離遙應聲后,他端著銀盤走進屋內,將早膳擺好。他眼神略微猶豫,似乎有話想說。
“何事?”
“姑娘,院子外面......江小公子在院外站了半個時辰,現在仍未離開。”
離遙臉上閃過一絲疑惑,“江無痕?站在院外?”
“是,我見雨勢大,請他進院稍坐,他不肯。”
暴雨里罰站,不會是玩什么苦肉計博取同情?
離遙心下更不耐,“別管了,我等會去看看。”
用膳完畢,她撐傘走至前院。
好在江無痕并沒有想象中那般淋著大雨演著苦情戲碼,離遙微松一口氣。
江無痕撐著傘,半蹲在地,長長的衣袂及地,沾上泥水也渾然不覺。
離遙走過去,“你干什么呢?”
江無痕笑了笑,“離遙你終于醒啦!”
他笑吟吟的模樣,一如往常耀眼。
離遙皺眉詢問,“找我做什么?昨天我應該說的很清楚了。”
江無痕深吸一口氣,鼓足勇氣直視離遙淡漠的眼眸,“我想過了,你不喜歡花燈也不需要藥膏,這些都沒必要對我解釋,是我失了分寸。你說的我不完全贊同,殺人,也并不需要斷情絕愛。但是我確實做錯了,單方面覺得我們是朋友,還完全是我將想法強加給你,更不該對你生氣,你沒有做錯什么,反而是我……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離遙靜靜地聆聽著他的道歉,江無痕語氣誠摯地續道:“然而,關于習劍一事,我深信你并非心生厭惡。若你真的無意再繼續修煉劍術,那么我絕不勉強。但如果你的猶豫是因為我,豈不是有違你的初衷?你曾說不會遷就他人感受,那么就視我為無關之人,或僅是一個陌生人,不必因我而有任何心理負擔,我也不希望你因此感到束縛。”
離遙注意到江無痕眼下青黑一片,他不會是一夜沒睡竟在思考這些問題吧?
不過,他說的確實沒錯。離遙很喜歡晨起練劍,這還是在山門生活時留下的習慣。至于讓他斷念的想法,也有那么一點,但是離遙不想承認被他說中。
“回去吧。”她終于開口。
“……”江無痕默然片刻,“我知道了......”
離遙忽然笑出聲,她一貫淡漠的表情如冰山初融,“你知道什么啊?我是說雨太大,明天辰時,花園見。”
更新時間:2025-01-07 14:00:4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