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影孤燈,烏云低沉,往來車輛零星。
一幢奢華的建筑拔起在街邊,“宴瑟會所”在暗夜里閃著柔媚的光,灑落在門前停放的眾多豪車上。
“又來這么晚,趕緊換上工作服去3號包間,有顧客吐了。”領班看著眼前瘦到些許病態的人,連他的名字都懶的叫。
程葉川身上還沾著在上家飯館里打工的味道,一路奔趕過后的嘴唇泛著蒼白,“我這就去。”
領班并沒有正眼,繼續命令道:“今天劉光有事,十二點以后你去頂層包間頂他的班。”
程葉川木然地點了點頭,“好。”
“把你身上的味道處理干凈在上去。”嫌棄的聲音落在程葉川的背影里。
不論是性格還是外表,程葉川似乎永遠都是大家理直氣壯使喚的工具。
他長相并不難看,但一幅小身板干瘦又纖弱,細的幾乎要折斷,臉上也沒什么肉,偌大的眼睛空洞且無神,讓人沒興趣看第二眼。
煙灰缸里滿是灰塵,和客人的痰液牢扣在盤底。程葉川好不容易洗完,又趕忙提著一堆物具走向下一處包間。
水桶和拖把的重量并不輕巧,他有些別扭地挽起袖子,纖細的胳膊上凸顯著青筋,空蕩的袖口掛放不住,不一會便滑落下來。
包間撲面而來酸臭味的酒氣,引得程葉川一天沒吃飯的胃陣陣泛酸。
他強忍著反胃的感覺,把各個角落都檢查了幾遍,確保自己的工作不會給別人找茬的機會,才彎腰退了出來。
程葉川很需要錢,也知道自己哪都不討喜,所以即使是明顯無理的要求,他也總是逆來順受的擔著,仿佛從生下來就不會說拒絕的話。
他平時干得都是些粗重的累活,今天臨時換班,同事還特意叮囑他,這是一晚消費十萬起步的包間,要小心謹慎地伺候著,不能出一點差錯。
“請問現在需要幫您打開嗎?”
包間里坐滿了各色男女,身影疊纏交織在一起,一旁的男人玩得起勁,根本沒空搭理他。
程葉川見過各式各樣難纏的顧客,不敢打擾,只好一直保持著標準姿勢,僵硬地彎腰候著。
“都打開吧。”
低沉沙啞的男聲響起在程葉川耳邊。
聽到聲音的片刻,程葉川開酒的手不自覺頓了一秒,大腦還沒反應過來,身體已經生理性地躥過一陣寒顫。
“今天我們耿桓,耿大少來做東!大家都敞開了玩啊!”
耿桓?
這個名字如炸彈般轟在程葉川頭上。
僅一瞬間,程葉川感覺大腦崩開了一道裂縫,血液逆流而上。男人剛剛落下的聲音,重新在他腦海中竄流而過。
花天酒地的場景頃刻安靜下來,耿桓的臉就駐在眼前,只要他稍微轉個角度,就會看見程葉川瀕死般的慘白面容。
“給每個人都倒上”。男人手里夾著一根煙,修長的手指隨意比劃著。
曾經畏之入虎的聲音就在耳邊,程葉川倒酒的手不受控制地顫抖,他用瓶嘴死死抵住玻璃瓶,才沒有把酒液迸濺出來。
對方磁沉的嗓音還在打笑,毫無察覺的同旁人聊天。
程葉川快要把嘴唇咬出血,明明他已經躲了這么久,日子卑賤到再也觸及不到耿桓的世界,為什么老天還要捉弄他,為什么還會這么大的H市再次遇見這個人。
程葉川克制不住的害怕著:如果自己被認出來了,會有什么后果。
不管是這個會所,這份工作,甚至于這座城市。只要耿桓開口說一個“滾”,他都會立刻消失,像死人一樣不留痕跡。
但這種想法只持續了一秒,程葉川便在心里自嘲。
大概是他自作多情了。
那個曾經恨不得他化成灰消失,從來都沒有用正眼看過他的人,怎么可能通過一個背影,一句聲音就把他認出來。
……
昏暗迷幻的燈光仍舊晃在眼前。
程葉川后背的襯衫幾乎被冷汗浸透,他膝蓋間還發著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從包間走出來的。
吧臺的服務鈴響了數聲,程葉川才反應過來要去倉庫拿酒。
耳邊不斷回響著耿桓的聲音,程葉川的心臟像被人攢握住,不知自己究竟拿了些什么東西。他失魂落魄地推著小車,剛把手伸向酒瓶,一道黑影突然毫無預兆地襲了過來。
身影像是蓄謀已久,對準他徑直撲了過來,瞬息之間,他的上半身已被人死死按在貨架上。
后背傳來劇烈的悶痛,男人的大掌一把捂住他的嘴,程葉川來不及呼叫,只有幾聲低弱痛苦的嗚咽。
他下意識地想要避開身后的貨物,那人卻誤以為他在掙扎,死死捏住他的胳膊,近乎扭轉般把他的手腕直接反扣在貨架上,力道狠得能直接嵌入骨頭。
程葉川瞬時痛得直打顫,他戰栗地抬眼,看清對方輪廓的剎那,恐懼已然蓋過了疼痛。
“你運氣真是好啊,”施暴者的聲音仿佛來自地獄,冰冷又陰毒,“居然躲了我整整四年。”
程葉川面若死灰地看著來人,對方的嘴巴在眼前開合,他的耳朵卻像被人用手捂住,聽不見任何聲音。
男人的臉上只有按捺不住的怒火,一雙大手愈發用力,仿佛要把他整個身體都摁進貨架里,“你知道我等這一天,等了多久嗎?”
陰狠的聲音幾乎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你當初跑走的時候有沒有想過,等被我找到的這一天,你會死的有多慘?”
這張闊別四年的臉驟然出現,卻還是曾經最熟悉的鄙夷與怨恨,直接把程葉川拉扯回當年的痛苦回憶里,讓他分不清這究竟是噩夢還是現實。
程葉川眼里因為懼怕噙上了淚光,映著耿桓狠到發狂的神色。
“哭?”對方戲謔地嘲諷著,“你很委屈是嗎?”
程葉川無力掙扎,呼吸越來越費勁,臉上逐漸泛起灰陳的暗紫色。耿桓根本沒有給他開口的機會,他只能拼命搖頭,任由眼淚流出來。
溫熱的眼淚仿佛灼傷了耿桓,他極度嫌棄把手的從程葉川臉上甩開,狠狠砸到他身旁,頃刻甩碎了幾瓶烈酒。
“程葉川,你有什么資格在我面前哭?”
耿桓眼眶布滿紅絲,雙手扯過程葉川的領子,不費絲毫力氣的把他整個人摔到墻邊,怒吼道:“你和你姐姐害我家破人亡逃跑的時候,謀劃騙錢的時候,有沒有哭過?”
“你一逃四年了無蹤跡的時候,有沒有想過今天!?”
程葉川瘦弱的身板止不住地抖著,他的領口被揪在一起,又隨著耿桓的劇烈拉扯而散開。
被扯開的領口下面,浮現著數道深淺不一的疤痕。最顯眼的一道長的可怕,剛好卡在了鎖骨的位置。
看見那道傷疤,耿桓明顯地愣了一下,好似回憶起了受傷的原因,嘲諷道:“你身上這么多道疤是怎么來的,還不夠提醒你嗎?”
程葉川不知道耿桓具體指的是那一條疤痕,也不記得帶來這個傷害的主人是不是耿桓。
他被耿桓死死壓在墻上,心口翻涌著千言萬語,但沒有開口說出哪怕一個字的力氣。
程葉川能感受到耿桓的呼吸聲愈發急促,就像以前無數次挨打前一樣,他熟練地閉上眼睛,做好了承受一切的準備。
耳邊倏地傳來一陣急風,拳頭砸下的瞬間發出駭人的悶響,緊接著炸開一聲尖銳的“砰”響。
他本能地縮起身子,但意料之內的疼痛始終沒有襲來。
時間過了不知多久。
再次睜眼的時候,耿桓已經不見了。
耳邊只回響著一句話:“你給我好好活著,程葉川。”
更新時間:2025-01-08 08:39: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