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葉川孤零零地靠在樹樁下,原本干凈的校服已經面目全非,腹部到胸腔仿佛被鑄入了滾燙的熔漿,痛得無法呼吸。
程葉川其實是習慣了挨打的生活的。
以前他爸喝多了回家,打人發瘋根本不需要理由。本就少條腿的破凳子拎起來就往他腦袋上砸,家里能砸的東西都徹底爛完以后,就仗著自己是老子,把在外面受的白眼都變成拳頭發泄給自己的兒子。
程葉川從小就瘦的干干巴巴,細胳膊細腿都沒比打他的棍棒子粗多少。
小時候是逃不了也躲不過,身上常年烏紫爛青,沒有幾處好地方。就算夏天也穿著長袖長褂,總是躲人躲得遠遠的,怕亂七八糟的傷疤嚇到別人。
熬到長大些,會躲也能跑了,就算鼓起勇氣反抗也未必打不過那個混蛋爹。但是程葉川總是想著,他爸把火都撒到他身上,打他打累了,就沒機會去騷擾姐姐了,這也算是他唯一有價值的地方。
只要他堅持到考上大學,然后把姐姐也帶到自己的城市,他們就可以開啟嶄新的生活,一切都會變好的。
然而耿桓和耿家的突然出現,像一座無法跨越的大山,直接砸在程葉川眼前,讓他連躲避的機會都沒有。
他想著昨晚的姐姐,情緒明明已經崩潰到極點,卻還反復告訴他,明天見到耿桓一定不要和他起沖突,不管耿桓做什么都不要怕,一定要第一時間同她說。
姐姐因為他沒過過一天好日子,在人生最重要的時刻被毫無尊嚴的羞辱,卻還要費心思擔心他。
而他除了心疼自責地流眼淚,連一句安慰的話都說不出來。
程葉川恨自己是個累贅,恨自己生性懦弱,恨自己來到這個世上就是給別人添麻煩。
但他過往十八年加在一起的憤恨,都沒有聽到耿桓直白的侮辱來的更強烈。那刺眼的言辭和神色如同利刀,把他內心最后一點尊嚴都無情的剜去。
程葉川強撐著身體想坐起來,他在地上胡亂摸索了半天,右胳膊剛著地,鉆心的疼痛又順著手腕竄到胸口,身體更無力地軟了下去。
劉遂離的最近,看剛才不知死活的程葉川終于有了動靜,連忙沖過去,“你還能不能行啊!?”
“不許扶他,他不是不服氣嗎,你讓他再繼續給我橫啊!”耿桓的怒吼聲一出來,嚇得劉遂手一哆嗦。
劉遂他爸也不是什么好東西,家里住過的女人比房間還多。這么多年和他爸唯一的相處方法就是各退一步,誰也別煩著對方。
真和親爹的女人起沖突,不管是礙于所謂的感情還是面子,只要那女人存心躥騰,這個家就不會有熄火的日子。
出于過來人加兄弟的好心,劉遂憋了半天還是出口說:“你今天把他打了,他回去告狀的話你下回怎么辦,你能把他打死…”
“他敢!”耿桓根本不覺得劉遂在替他著想,聽了只覺得更加憤怒。
他對著程葉川的方向罵道:“從現在開始,你每天都要在我眼皮下過日子,你敢告狀一次,我就讓你生不如死兩次。程葉晚不是最在乎你嗎?那我就要親手毀了她所有在乎的東西。”
程葉川面色慘白,冷汗黏在鬢角,聽到耿桓的威脅幾乎盡了全力才開口,卻只有幾聲破碎的干咳,“咳…你…你不許動我姐姐…”
“你就這么想保護你姐姐嗎?”耿桓聽笑話般咧著嘴,看著眼前這個站都站不穩的廢物和自己叫囂。
他插著兜走到程葉川面前,“程葉川,你也不看看你自己什么德行,我讓你今天死,你就活不過明天,竟然還敢命令我?”
“你他媽到底是從哪里來的自信?你覺得程葉晚能保護你嗎?”耿桓順手揪過程葉川的頭發勒緊,強迫他抬頭看著自己,“還是你真以為我會怕耿永德那個老東西?”
程葉川頭皮被扯的發麻,意識逐漸清醒回來,目光努力聚焦在耿桓臉上,“你怎么對我都行,不要傷害我姐姐...”
“哈哈哈哈,”耿桓兀自笑出了聲,“好一個怎么對你都行,你在這給我表演什么姐弟情深呢?”
程葉川像是聽不見耿桓在說什么,毅然的重復了一遍,“你只要不再去招惹她,對我做什么都行!”
“做什么都行?”
耿桓臉上又是先前那副駭人的神情,嘴角卻是上揚的,“你覺得你身上有哪一處地方,是值得我去干點什么的?”
“我告訴你程葉川,我不僅會讓你們倆滾出我家,我還要讓你親眼看看,程葉晚是怎么為了錢財名利,最終連你這個傻逼弟弟都拋棄的!”
“不可能,”程葉川攥緊了拳頭,看著耿桓的目光除了憤怒之外,竟然多出了幾絲憐憫,“不是所有人都像你想的那樣!”
程葉川全身都找不出一塊干凈的地方,只有那張臉是慘白的,還掛著半只刺眼的手掌印。
耿桓看他這幅自以為勇敢的反抗,氣反倒消了,心里只覺得無比好笑。
什么姐弟情深,什么真正的感情,統統都是放屁。
只要是在金錢和利益面前,這個世界上所有的感情都一文不值。
他爸跟他大伯同父異母,表面上是兄弟手足,內心卻只惦記著對方哪些產業是自己比不過的,逢年過節的問候假的像單位開會。
為了家里的老頭死后能多分點家產,他爸每周風雨無阻回老宅裝孝子,回家卻立馬換張臉,咒親爹的惡毒話能罵幾個小時。
以前那個叫陳鳳嵐的瘋女人,費勁心思鉆進他家,明明是個看上去優雅嫻靜的女人,微笑時臉上還有兩個梨渦,無辜又甜美。
但偏偏就是這張和善的臉,把耿桓和他爸的關系挑撥的近乎仇人。甚至不惜用自己身體不好流產這件事陷害耿桓,說是他故意把她推下樓梯。
那半年間,耿永德看他的眼神就像刀子一樣,每一眼都似凌遲,把年齡尚小的耿桓刺得體無完膚,只能用更頑劣的反抗掩飾他內心的害怕。
世界上真正對他好過的人只有媽媽,卻在他最懵懂的年齡撒手而去。溫存時光在他生命中留下的痕跡淺的像層薄沙,來不及觸碰就被吹散了。
不管他曾經多努力的想成為和母親一樣善良的人,也曾懷著天真去討好別人,最后還是被無邊的惡意一步步逼向深淵。
那些年的經歷和創傷讓耿桓對女性都產生了反感,更不要說相信世界上存在真正的感情。
所以當程葉川說出這些話時,耿桓只覺得無比可笑。
就算是親姐弟又如何,在地位權勢的誘惑下,人什么都可以拋棄,他有大把的機會能讓程葉晚痛苦,讓她露出自己張牙舞爪的真面目,讓程葉川看清楚自己拼命守護的親情到底有廉價。
耿桓眼里的恨意毒的能置人于死地,下半張臉卻強行微笑著,看起來撕裂極了,“那我們就等著瞧!”
他盯著程葉川的眼睛,一字一句道:“看看究竟是你重要,還是我爸的錢更重要。”
程葉川不想同耿桓爭辯什么,他日子過得雖然艱苦,在耿桓眼里活的還不如他家養的狗。
但是他擁有者來自姐姐全部的愛,那一點溫柔的守護足以點亮他灰暗的生活,讓他咬著牙也要往前走。
這種最真摯的感情,是耿桓這種家庭長大的人永遠無法體會的。
“我現在可以回去上課了嗎?”程葉川忍著喉間的血腥味,“我不想第一天晚自習就遲到。”
“你現在這個吊德行回班給誰看呢?”葛庭本就看程葉川不爽,知道他和耿桓的過節以后徹底放開了,“還是你他媽打算一回去說我們校園暴力你啊。”
葛庭說著就推了程葉川一拳,力氣不大,但程葉川還是虛弱的向后閃了幾步,低著頭說:“是我倒垃圾沒看見路,自己摔的。”
程葉川握緊拳頭,沒再回復葛庭的挑釁,只是又看了耿桓一眼,“不要再傷害我姐姐,我就什么都不會說。”
耿桓斜睨著那個隨時會倒下的背影,嘴角逐漸沉了下去,大拇指在食指關節處隨意摩挲著,眼睛閃過深不見底的暗光。
更新時間:2025-01-08 08:39:15